轉眼九月過半,中秋小長假結束後,酷暑斂去鋒芒,取而代之的,是一場場秋雨帶來的舒爽與清涼。
柯躍塵是被手機裡的鬧鐘叫醒的,睜眼時十點整,身邊沒有人,他盯着窗外恍惚了好一陣,才想起來今天是個周六。
确認這點後,他便繼續倒回床上做瞑目垂死狀,直到鬧鐘再次震得山響,才眯着眼睛扶着腰,慢騰騰地下了床。
最近是真的累,大三雖然課不多,但因為身處市區交通發達,柯躍塵主動包攬了編輯部和攝影協會的外勤任務。
此外,長時間的城市遊曆使他萌生了寫小說的想法,而搜集素材和整理大綱又極其消耗腦力,導緻他神形俱疲。
然而以上種種,也隻是他起床困難的一小部分原因。
今日陽光普照,就連衛生間的小窗戶都透着白亮亮的光,柯躍塵簡單沖了個澡,穿着内褲在洗手池前擠牙膏。
他神色依舊萎靡,但擡頭時目光卻瞬間凝聚,隻因斑駁的鏡面映着一個模糊的身影,外貌身形與他相差無幾。
遲疑良久,柯躍塵伸手抹開霧氣。
那是一個膚色白皙的少年,五官隽秀,面容飽滿,但微腫的眼角和泛紅的眼眶讓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面龐之下,他脖頸颀長,鎖骨分明,但胸口、肩膀和手臂卻遍布紅色的印痕,在膚色的襯托下顯得觸目驚心。
乍一看,那些紅印仿佛畫手随意潑灑在畫布上的顔料,可細看才發現并非顔料,而是一道道真實無比的傷痕。
它們形狀各不相同,顔色也深淺不一,但可怕程度卻堪比猛獸在領地上宣誓主權,有種不顧他人死活的兇殘。
閉上眼,柯躍塵暗暗罵了句人面獸心的狗東西,然後龇着牙咧着嘴地完成了洗漱工作。
手機緊跟着響起來,他邊穿衣服邊循聲摸索,定睛一看,來電的正是“狗東西”本人。
“你醒了?”那人問。
聽筒裡吵嚷得厲害,人聲和音樂聲混成一團,柯躍塵甕聲甕氣地“嗯”了一下,也不知道對方聽見沒有。
“起不來就在家躺着。”易壘好像笑了一下,“我去幫你把飯局推掉,等這邊結束就回來陪你。”
“别!”柯躍塵連忙制止,眼下他聽見大少爺無事獻殷勤就頭疼,連帶肩膀和半邊身體跟着疼,“上周就答應了的事,現在突然毀約不好。”
“嗯。”那人沒再反駁,“那我在這邊等你。”
關于今天中午受邀的飯局,柯躍塵雖然不清楚章婷的用意,但因為不排除她隻是單純地想要小聚,故而決定出席。
一來他跟章婷關系不錯,卻之則顯得不恭,二來自己有陣子沒回浦口了,對漫山的綠林和破舊的小街甚是想念。
說起章婷,大一那會她經常找柯躍塵訴感情上的苦,兩人也算同甘共苦患難與共過。
後來不知道是分手了還是别的什麼原因,她對柯躍塵有所疏離,關系自然也就淡了。
直到上學期期末,兩人才重新熟絡起來。
得益于校刊的影響力,柯躍塵撰寫的那篇關于球賽的報導在校内流傳甚廣,幾組抓拍照更是深入人心。
那段時間,校内掀起了一波攝影熱潮,導緻他電話被打爆,許多人慕名前來向他請教拍攝技巧。
章婷就是其中之一。
起初柯躍塵對此感到新奇,因為鮮少有女生對攝影感興趣,但接觸之後才發現,章婷的請教跟别人的不太一樣。
比起正兒八經的攝影愛好者,她更像個一竅不通的中間人,所以相比之下,她的請教也不像請教,而是像一種傳達。
借着校車的東風,十一點左右,柯躍塵便到達了西北之郊的潤澤湖畔。
如果不是換校區,他也不知道學校有往返兩地的直達校車,且車程隻有半個小時,簡直像為跨校戀愛人群開設的專列。
這會兒沒到飯點,校園裡人影稀薄,柯躍塵慢悠悠地晃到圖書館門口,在湖邊的草坪上席地而坐。
風裡有青草和桂花的芬芳,他在半甜半澀的氣味中四處張望,然後一轉頭看到章婷在朝自己招手。
她是從排練室的方向過來的,這陣子文藝社在為即将到來的國慶晚會做準備,社員們沒日沒夜地排練,日子相當辛苦。
閑聊時章婷跟他抱怨換校區後的生活,表示兩地跑着實折騰,柯躍塵以為她指社團排練,便安慰她熬過這陣子就好。
“聽說你搬去了校外?”章婷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調轉話風,問起他的近況,“是不是跟女朋友同居了?”
她這話一語中的,讓人猝不及防,簡直像是明知故問,柯躍塵沒辦法回答,隻能打哈哈說住校外方便。
住校外确實方便,自打搬進小木屋,易壘就全面接管了他的生活,事無巨細到喝水吃飯,事必躬親到沐浴更衣。
除了出門報備行蹤,柯躍塵不用操心任何生活瑣碎,可以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同時,全身心投入自己想做的事。
相較之下,大少爺的日子就沒這麼舒服了,閑暇時間他都在變着花樣地給柯躍塵改善夥食,并時不時應付親爹派來的間諜。
除此之外,舟車勞頓亦是家常便飯,尤其最近排練任務緊,他每天都要坐最早一班校車去浦口,忙完了再馬不停蹄地回莫愁。
“你跟你女朋友一定相處得很好。”
意識到章婷在說話,柯躍塵用力回了回神:“怎麼看出來的?”
“這還用看?”章婷彎起嘴角,不知是羨慕還是調侃,“你整個人都胖了一圈!”
接下來兩人又聊了點課業上的事,這學期他倆都要備戰SBR,面對難啃的硬骨頭,紛紛表示壓力山大。
提到考試,章婷又問他畢業後有沒有出國的打算,說ACCA這個證很容易拿到國外的offer,柯躍塵果斷表示沒有。
不知不覺間,校園裡人漸漸多了起來,大概是到了吃飯的點,章婷按下話茬,像是看到了什麼人。
“這兩位總算來了。”她撐着地面作勢起身,“說個悄悄話說到現在。”
話音剛落,柯躍塵就順着她側身的方向,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兩個身影。
那是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男生雙手各拎着一隻方便袋,一側裝着酒水飲料,一側裝着零嘴小食。
走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長發和裙擺在風中飄揚,此刻正眉飛色舞地跟男生說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