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一奪門而出,手裡隻來得及揪了一件薄外套。
手機被他緊摳在手心,“大撲棱蛾子(5)”群裡不斷震來消息,寒風中裸露的手被震得發麻。
……
車還沒到!
慢死了!
操!
……
寂靜的夜路被一陣腳步聲踏醒,杵在路口的江舟一眼瞳定焦,終于回神,他猛然轉頭,朝聲響源處望去。
是葉姝。
他喘着粗氣跑到江舟一身邊,咽了下幹澀的喉腔:“怎麼打電話不接?白一…你怎麼就穿這個?手裡外套都不知道穿?”
“怎麼這麼薄啊?你不是最怕冷的…”葉姝連忙把外套給他套上。
江舟一突然甩開捂在手背上的手,眸子凝過來,在夜中極為黑沉:“我不怕。”
葉姝定眼瞧着臉前的人,映着黑黢黢的一雙瞳仁釘在丹鳳框中,少有的正經,透出點冷酷感,卻突然軟下來,暖着語氣:“行,你不怕。…你先别急,咱們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呢,白一鳴他人可堅了,不會有事的。”
路口松樹上顫着冰渣,被風敲碎撲打在兩人身上,地上的積雪下還可能藏着幾片未被掃走的楓葉,白寒下紅得透徹。
江舟一鼻尖上裹着層粉凍,心裡暗着的壓抑被輕輕挑開了一個小口,鼻腔緩了口清新的空氣。
“嗯。”江舟一垂下鴉睫,黑發未幹,水珠打在橘色羊羔絨睡衣的後背,凝成一顆顆小冰棱,黏挂在上面。
微黃暗的路燈照在上面,有些反光。葉姝視力很好,擡手輕輕拍下那些冰晶,把頭頂的鴨舌帽蓋在江舟一頭上。
濃稠的夜色裡,鴨舌帽過于單薄,卻是江舟一身上唯一的溫暖源,從天靈骨淌下。
“沙沙”聲從轉口冒起,是輪胎擠壓積雪的聲音。
終于上車,兩個人縮在車門一角。
手機屏幕映亮兩人的面龐,群裡消息不斷,宋枝和廖棣她們都在路上。
橘紅色的睡衣從袖口露出來,襯得握着手機的手瑩白透光,更顯得手心的兩道紅印瘆麻得張狂。
今晚的月亮很圓,圓得甚至有些強硬了,強硬到要把才分别的人扯在一起。
第一人民醫院的門口離住院部有一段距離,路面很滑,兩人一路小跑,遠遠就看到大樓前檐下的廖棣。
她正雙手埋在兜裡,僵硬地躊躇。
兩人在她面前站定,第一次見她披散着頭發,額角的碎發粘黏在兩頰,頰邊肉被風熏得黢紅。江舟一側了些身子為她擋風:“怎麼在外邊不進去?”
廖棣擡眼看見熟悉的兩人,停住膠灼的腳步,卻忘了把它收回來,就這般杵在原地,再沒有平日班裡猴王的犷氣,鼻腔擰出酸澀,明明是面無表情,卻突然哽咽:“…我不敢進去…”
江舟一在腦海裡編織着話語想安慰她,被背後的腳步聲打亂——宋枝的雪地靴的鞋幫被雪浸濕得快要融化,馬尾跑得松散,搭在衣帽上。
“白一鳴怎麼回事啊,他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他!嗚,我!吭,我……”宋枝吸着鼻子,語氣越說越酸,最後斷續到失語。
她沒說上話,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落在後面的爺爺奶奶。
鏟過的雪地濕滑不好走,兩個老人互相拽着胳膊,蹒跚過來。
江舟一和葉姝連忙跑去攙扶。
年齡在這種時候找到了它的作用,拼湊出四個孩子的主心骨,搭建有恃無恐的依仗。
*
血液部在十五樓,電梯裡四個小人圍靠着老人。
“等會見着一鳴别苦着小臉昂,說不定沒多大事呢!我以前認識一個小夥子,他跑了老多家醫院,花了半個月才确診這病呢!一鳴這才幾天昂,誤診也是挺常見的,噢!…就算得了,那小同志都多少年了,早治好了,現在活蹦亂跳的呢!”
隻要沒到崖邊,這些話就是肯定,總歸能穩住麻亂的心。
聽話。
幾人雛雞一般乖巧,點頭如搗蒜。
1506的房間号,情緒越近就越膽怯,最後是葉姝握住了門把。
老頭老太卻頓住了腳,其實他們遠不如小輩想的那般老道。
衰老的過程過于緩慢,幾十年的鋪墊讓他們對自己的死亡風輕雲淡,但是白發對于黑發的猝枯,往往會克制不住地内疚,覺得自己偷竊了原本屬于後生的年華。
他們會因為年老而感到羞愧。
太年輕了,不該。
該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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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隻有兩張床,靠窗那張還是空的。
裡面這張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素白被子隆起一團,旁邊的凳子上守着一個中年女人。
是白一鳴的姑姑,江舟一認得她——侄子像姑在生活中不算常見,但是白一鳴那雙旺仔眼幾乎與她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