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終于拼裝完了。
等擦去所有拼裝時遺留下的污漬後,這輛摩托車就如同新的那樣閃閃發亮。
佐野真一郎得意地将它擺放在店面的大玻璃後面,準備今晚就提前告訴Mikey。
“不等到他的生日嗎?”
“反正也沒幾天了嘛,你看他還老是開着那輛慢吞吞的腳踏車。”
“也是。”你一想到那輛慢吞吞的腳踏車就想笑。
“你要先過來看看嗎?”真一郎問。
啊,你這才想起來你這邊的事情,“我是沒法提前看啦,今天通知有聚餐。”
公司大概默認所有人都是單身,或者結婚了的人也可以随時加班吧,聚餐什麼也不提前通知。你撇撇嘴很是不滿,可有什麼辦法呢。按照前輩們的說法,待得時間久了就自然而然能估摸出領導們會搞聚餐的時間。
“這樣啊,那我隻能自己孤單去拉面店和大叔們吃飯咯,”佐野真一郎調侃着開玩笑,然後說,“之後我再做一下最後的保養吧,到時候Mikey肯定會迫不及待地開上巴布載我兜一圈,然後我們一起去接你吧?”
你自然是答應了,公司聚餐對你來說也是一個考驗,因為你的酒量太差,所以你想方設法地需要躲避喝酒,還用上了吃藥不能喝酒的借口,就怕喝醉了這些交情不深的同事們把你随便扔下。
這次的聚餐也是,你兌了大量的水在酒裡總算是混過去了,可等聚會散場,你卻沒有等來佐野真一郎,隻等來了Mikey的電話。
“小偷進店……打傷了……”
你像是突然變成了日語聽力障礙,總覺得聽見的内容像極了荒誕的無稽之談,仿佛在說現在世界末日了那般虛妄。
“大哥他……”
什麼叫真一郎……快要不行了?
你仿佛一頭紮進去看不見出口的水裡,耳朵完全被水蒙住了,電話中Mikey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朦胧。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呢?
一定是夢吧?
你呆滞地眨了眨眼,從心底冒出了這麼個念頭。
是在做夢吧。閉上眼,繼續睡,等這個夢醒來了就好了。隻要一覺醒來,就又是平常的一天,一睜眼就能看見真一郎躺在你身邊。
這個念頭不斷在你的腦海中拉扯,可你的身體卻與念頭相違背,你急匆匆地去了醫院,隻來得及抓住手術室結束的燈光尾巴。
“抱歉,請節哀。”
明明紮進了水裡,屬于醫院的讨人厭的味道卻還能清晰地鑽進你的鼻腔内,一直抵達喉嚨令你第一次感到惡心,而醫生的話穿透了一層一層的水,咕嘟咕嘟,含糊地傳遞到你的耳中,你聽得不那麼真切,卻能明白意思。
你恍惚的意識像是抽離了一半,肉/體還在慘白的燈光下移動,和你一起移動的還有佐野爺爺,Mikey,艾瑪,走到了護士安排的房間,你感知到旁邊的推車停下了,你心生疑惑,這才意識到這個比單人床要小一點的推車的存在。
你朝車上看去,看見佐野真一郎安靜地躺在白色的床鋪上,閉着眼睛,身上蓋着白色的被單,你摸了摸他的額頭,指尖傳來了觸覺,是涼的。
啊,一定是冷氣溫度開得太低了吧,你也覺得有點冷呢。
你摸索着找到了真一郎隐藏在被單下的手,觸感是那麼真實,竟然比你的手還要涼,你用雙手握住試圖幫他捂暖,隐約間聽到了模糊不清的哭聲。
哭聲細碎又緩慢地抵達你的大腦,但在擡頭前你還是先關心被你捂着的手。
已經不那麼冰涼了,被你捂熱了呢。
太好了。
你懷着細小的雀躍和安心,慢吞吞地朝着哭聲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是艾瑪,她哭得上接不接下氣,嘴裡還一直喊真一郎。
你又扭頭,看見佐野爺爺也低着頭看着真一郎默默流淚。
淩亂的跑步聲也響了起來,是Mikey跑了出去。
你的心髒在此刻猛地一縮,耳鳴也同時響起,疼痛感瞬間爆發。
心髒好疼。
頭好疼。
眼睛好疼。
手腳好疼。
就連其他沒有疼痛神經的内髒好像也開始疼了。
你無法忍受這樣的疼痛,開始不停哭,不知道是否因為哭泣導緻的缺氧,你的大腦開始發脹,昏沉沉沒法思考。
這個夢也太真實了。
這個夢也太悲傷了。
夢裡也能這麼疼嗎?真是太可怕了。
你的意識開始混亂,場景像是在換幀變化,你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大概什麼都沒想吧,你的身體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情緒麻木了,意識也麻木,你不知道在醫院待了多久,唯一記憶清晰地就是佐野爺爺開口邀請你回佐野宅,那個聲音像是從遙遠的一段傳來的,你反應了過來,但拒絕了。
你回到家,直到一頭倒在柔軟熟悉的床鋪上你才徹底松了口氣。
差不多了,醒過來就好了。
真是可怕的夢。
你閉上眼總算找回了最初的想法,試圖讓自己陷入沉睡,好趕緊醒來。
很快天就蒙蒙亮了,你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這個晚上你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睡着了,總覺得一直處于半夢半醒地狀态,腦袋依舊脹痛,眼睛也刺痛,心髒依舊沉甸甸地墜得慌,必須大口大口深呼吸才能維持一個舒适的程度。
你摸了摸身邊的床面,沒有任何暖意。翻了個身,你看了看床鋪空蕩蕩的另一半,又看向窗外的天空。
剛剛亮起來的天空還帶着一絲黑夜的灰,但很快就被陽光穿透,變得越來越明亮。
你直勾勾地盯着這片天空,沒有眨眼,可淚水還是從眼角溢出,打濕在枕頭上。
佐野真一郎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