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林威剛剛曆經一陣痙攣,癱軟在床上,冒出的虛汗瞬間陰濕了床單,目光越過窗外,停在空中,呆滞麻木。
他看着窗外的萬家燈火,心想,生活是别人的,自己隻剩等死。讓他承認孤獨比死亡更熬人。
那漫長的等死的日子,孤獨無聊沒有意義。他想聽章夏給他彈琴,好好地睡一覺。可是她都不見他。
于是,顧林威稍稍動動腦筋,章夏就和他有了契約關系。惹得靳峰直跳腳。他卻覺得,這很好玩兒。
沒錯,顧林威與章夏的契約關系僅僅始于一個“好玩”,可是章夏卻出乎意料地“認真”。
她為顧林威的病情哭了幾次,毫不猶豫地答應幫他,對靳峰的要求置之不理。
兩人依然約在周二,章夏決心赴約,隻因顧林威說他要死掉了。
【周二下班來琴房給我彈琴吧。】
這條信息是幾日前顧林威發給章夏的,卻被靳峰第一個看到。他表面上雲淡風輕地告訴章夏顧林威找她。但之後的每一天,這句話就像一根刺一樣紮着他。
一日不把章夏調到北城,靳峰就難受一日。真的到了周二,他甚至坐立難安,魂不守舍。
靳峰從來沒有被任何人牽着走着,章夏卻成了例外。
他在上午的工作時間罕見地給章夏撥去電話。表面沒有來由,隻是問候,其實隻是想知道章夏會不會去給顧林威彈琴。
章夏接到電話卻抓着靳峰聊工作,還刻意跑到樓道裡跟他讨論起手頭裡的要緊任務。
她說:“我在做一個以解決農戶和不良商家糾紛為主題的直播方案。你手裡有沒有更多的糾紛案例啊?”
“光伏産品在普及前期有很多詐騙案例。我給你介紹一個經銷商,你可以跟他了解一下幾年前的銷售現狀。先把農戶心理變化搞清楚。”
“好。”兩個人你來我往探讨了十多分鐘。
最後章夏說:“你真的沒有别的事?”
“嗯…晚上你有什麼安排?”
靳峰到底問了出來,含沙射影,一點都不自然,不見以往的強勢姿态。
章夏卡頓一下,語氣是一樣的生硬不自然:“晚上加班呗。我挂了。”
她深吸一口氣,想着這次彈琴要快去快回,要神不知鬼不覺。
所以,她早早下班,希望在靳峰聯系她之前就趕回公寓,雖然内心坦蕩,但靳峰介意這件事,章夏就要避着他。
她沒辦法告訴靳峰,這可能是顧林威生前唯一的要求。她拒絕不了他。
……
章夏開車到了顧林威的住所,這次見到的他與幾日前的他又大不相同。
他的臉頰瘦得已經凹陷下去,坐在護工推着的輪椅上,單薄無力。
如果說死亡是什麼形狀,可能就是幾日不見後,顧林威臉頰上凹陷的形狀。觸目驚心。絞得章夏的心也跟着凹陷下去。
她走近他,滿眼擔憂地問:“你不能走路了嗎?”
顧林威用力站起,伸手勾住章夏的脖子,作為走路的支撐,嘴角勾着笑容:“能走,但不想走。太累了。”
章夏扶顧林威上車,觸到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令她更加壓抑。
顧林威像紙片一樣陷到副駕駛座裡。章夏溫聲細語地照顧着:“你現在什麼感覺,不舒服告訴我。”
他閉着眼倚在靠背上:“之前的疼我還能忍住,但這幾天有點吃不消了。”
章夏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那個灑脫自由才華橫溢的少年,轉瞬間就能被疾病摧毀徹底。
她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死亡的進程比她想象得還是快了許多。
“你還是不想通知你的親人朋友嗎?”章夏不理解,總在反複确認這件事。
“我隻想安靜地走。”顧林威說。
他甚至覺得這副落魄的樣子沒資格示人。
“那你不想與他們好好道别嗎?”章夏又問。
他的聲音細弱:“沒有意義。”
“哦。”章夏似懂非懂,隻覺得氣氛陡然悲恸了許多。
到了琴房,她快速下車,跑到副駕車門:“你需要坐輪椅嗎?”
“不坐,我沒癱瘓。”顧林威把手搭在章夏肩上,用力一撐,腳落到地上。
他帶個漁夫帽,劉海照例遮住半邊臉,單看身形着裝,還是從前那個桀骜不馴的潮男。
他的手搭在章夏肩上,一邊走一邊勾她的脖子,開玩笑說:“小矮子…”
“是你太高了。”章夏對待玩笑也很認真,今天的她笑不起來。
“我沒靳峰高。”
章夏聽到這個名字皺了皺眉:“靳峰不讓我來,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呢…”
“你可别當叛徒啊,我的病要是被靳峰知道了,就跟發朋友圈一個效果。”
“嗯。我知道。”
章夏熟門熟路地帶着顧林威走進琴房,心裡氤氲着沉重的氣息,明明幾個月前兩個人在這裡還能有說有笑。
她打開琴蓋:“想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