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章夏利用全部的理性讓自己鎮定下來,但依舊阻止不了自尊心掉落滿地。
他遞給她水喝,恍然大悟一般:“我現在才知道,那次你為什麼打我一巴掌。”
章夏用那布滿血絲的雙眼看着靳峰,空洞無光:“那時我比現在嚴重很多。”
靳峰安慰她:“是,所以你在慢慢變好,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他為她穿上睡衣,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衣角,把她牽回到卧室,她卻苦笑着說:“這下不胡思亂想了。”
兩人躺着床的兩邊,面對面,借着燈光看着彼此的五官,格外立體。
章夏:“那次你硬來,我打你一巴掌,不冤,你離開後,我吐了半個小時,晚上都發燒了。”
“我就不應該離開你。”靳峰的心也跟着痛了起來,聲音輕柔:“你那時怎麼不告訴我?”
章夏:“那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還以為是抑郁症。”
“對不起…”靳峰眼眶泛紅,原來章夏的困境,遠比他想象得更為殘酷。而他卻在章夏最為艱難的時候離開了她,不禁悔恨萬分。
他說:“那時候你過得一定很艱難吧?”
章夏看着天花闆,仿佛回到了那段時間:“那時,我不愛出門,靠工作麻痹自己,失眠生病,直到去廣州出差,換了個環境才好了一些。”
“所以你才要跟新能源示範村項目,為了換個環境?”
章夏:“是。鄉村生活能安撫我。”
靳峰:“ptsd的影響太嚴重了。”
章夏的心律漸漸恢複正常,看着白茫茫的天花闆,又想起來顧林威死去那天。
這是她第一次毫無顧忌地分享這件事,她說:“那天,我和顧林威在高鐵上,我要把他順利帶回來,就怕他突然離開,我連睡着的時候都牽着他的手,可他還是死在途中。他的頭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很沉,但是我沒有醒來,又睡了過去。沒有意識到他就這樣離開了。”
靳峰安慰她:“這件事怪顧林威。”
章夏:“以至于,我醒來時,突然發現他死了,根本接受不了,我都吓傻了,不是傷心難過,是害怕,吓得想嘔吐,想尖叫卻叫不出聲音。”
靳峰第一次聽着章夏講述這件事,也跟着恐懼着她的恐懼,絕望着她的絕望,最後隻紅着眼眶反複說着:“我不應該離開你。”
章夏繼續說:“我早就知道顧林威活不了多久,他死了,我一點都不難過,但是沒料到他就死在…我眼前!”
靳峰:“章夏,死亡不可怕。”
章夏:“如果我突然死在你身邊,你不怕?”
靳峰輕輕摸着她頭頂的軟發:“我會難過,但不會害怕。”
兩人陷入沉默。
靳峰:“我們明天好好看看他。”
章夏想象着見到顧林威墓地的場景,不禁手臂發麻,好像他壓在自己半邊身子上的觸感又回來了一樣。
她想,如果面對他的墳墓,一定要好好地罵他一頓:“顧林威,你個王八蛋!你死你的,為什麼要死在我旁邊!你個王八蛋!”
不然不吐不快。
……
可是第二天,章夏真的面對他的墓地時,卻什麼都沒說。
她站在墓碑前半個小時,就哭了半個小時。
隻因墓碑上的照片,是顧林威最好看的樣子,眉目晴朗,笑容溫暖。一瞬間就将章夏拉回到初次見面的回憶中,那時的他随意一句話就能把章夏逗笑,随便唱首歌,就讓章夏聽得入神。
那些關于他的美好記憶噴湧而出,章夏的眼淚也跟着一發不可收。她想起了他開的玩笑,他的琴房,他的酒吧,想起了他開啟的那瓶昂貴的紅酒,隻為輕聽她的吐槽。
有什麼恨能值得人無視生死,忘卻美好呢。沒有,不應有恨。
當章夏直面恐懼時,才發現,恐懼已經被她放下了 。
她的眼淚先是平靜地流着,随着記憶不斷噴湧,開始泣不成聲,站立不穩,隻得将額頭抵在靳峰的肩膀上。
他說:“想哭就哭。”
章夏哭到後面變得聲嘶力竭,頭暈目眩,好像把半年來的壓抑堅強統統哭了出來。她抓緊靳峰的手臂,趴到他的懷裡,把他當成一堵牆,安心地倚靠着。
靳峰意識到,自己不曾真正地關心過她,突然眼角濕潤,決心陪她度過艱難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