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烏修平敢肯定自己那一刻的表情是扭曲的,牙齒像早上起來沒刷牙那樣焊出許多口水,舌頭從牙齒上啧開,幹涸與臭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他清醒意識到這個可怕的問題,不,應該是沈曙雀這個可怕的女人。他像當衆出軌的男人,被抓了個現行,不需要知道哪裡出問題,拼命為自己的過錯狡辯。
“我沒有。”烏修平道:“你又在瞎說什麼。”
沈曙雀看着他。烏修平感受到一種毛骨悚然、非常真切的心驚膽戰,都不需要沈曙雀繼續說什麼,他拔高嗓子,内心完全被惱怒填滿,“我說了我沒有。”
“真的嗎?”沈曙雀道:“好吧。”
她低下頭。爛尾樓外,雨水暗淡的閃爍着,遙遠的數條街上,行人屈指可數,每一個都匆匆打着傘,匆匆走着。烏修平被她這模棱兩可的話推到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那慌張的反駁,恰恰是另外一種意義的承認。
阿雀已經知道了。
“我和穴鼠先生什麼都沒有發生。”烏修平竭力地說出這一行字。說話的時候,他總覺得雨水中傳來齧齒動物的咀嚼聲,生物的腳步聲融化在呼嘯的風裡。沈曙雀垂散的烏發随着冷風到她的嘴唇、面頰、眼睑上。
她用手撩開,平靜地看着烏修平。
“啊嗚。”
天空低低地壓下來,一瞬間最後的光亮都消失了。雨絲不再閃爍在灰藍色的幕布上,反而,他們變成升堂前的威武。烏修平不由自主靠近沈曙雀兩步,憤怒與惱怒兩種情緒在他醜陋的臉上來回跳躍,打進來的雨點彈射起帶泥的水,濺在他的手臂和褲腳上。
涼絲絲的。
沈曙雀道:“說說你就生氣。”她也向前一步,兩個人之間沒有半點縫隙。烏修平纏繞在手臂上的匕首正抵着沈曙雀的腰腹。她用手按着,揚起臉看向烏修平,“難道是我的錯嗎?”她說完這一句句,那匕首都劇烈地顫抖下,最後别向另外一邊。
烏修平用手掌扶住沈曙雀。
他将頭顱埋入女孩的脖頸中,“你懂什麼。”
“我确實不懂。”沈曙雀道:“為什麼不和我說?我難道會嫌棄你嗎?難道我會因為你和哪個男人睡覺罵你嗎?……好吧,我也确實會多說兩句。啊嗚,啊嗚你要想明白,平叔并不是你能睡的男人。”
“那不一樣。”烏修平說完,感覺這番話有所歧義。他笨嘴笨舌解釋道:“我并不是為了睡……才這麼做。我,喜歡,平叔。”
喜歡兩個字燙嘴又拗口。
烏修平花費些準備才說出口。他看到沈曙雀的腦袋花一樣垂落下去,女孩沒有再說話,她潦草打結的頭發纏成小撮,在烏修平胸口與下巴上随風繞圈。
烏修平忍不住用手指梳順那些亂發,中途扯得沈曙雀叫疼,還挨了女孩兩下。
“我以為你會罵我。”
沈曙雀道:“我不光要罵你,還要打你。”
“你打吧,你打吧。”烏修平重複好多遍,心虛不止。他情願沈曙雀多罵自己兩三句,也不要再深挖自己與穴鼠與平叔的關系。他沒辦法說太多,也沒辦法說很仔細——他覺得沈曙雀也意識到了,這個聰明的女孩撲上來抱住他,壓住他匕首的那一刻。烏修平為自己腦袋裡瞬閃過的殺意感到深深地懊惱與自卑。
他将沈曙雀與那些情情愛愛放在一起比較,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沈曙雀卻被他梳理頭發的動作扯到,不痛不癢地敲打他的手臂,“每次說平叔你都不開心。我日後懶得說你了——啊——誰愛管誰管去吧。反正平叔也更照顧你,你像是他兒子一般。”
烏修平将頭發梳整齊了。他環抱着沈曙雀,仔細給女孩紮辮子。這種笨拙的讨好方式,配合他日漸增長的肌肉有種張飛捏繡花針的美感。
“阿雀。我錯了。”
“你有什麼錯。”沈曙雀哼哼撒嬌道:“你内心覺得自己什麼錯都沒有。你厲害着呢。”
“我真錯了。”烏修平道歉道:“但你畢竟是個女孩子。”
沈曙雀翻白眼,沒紮好的頭發甩出烏修平的手。烏修平要去捉,她就道:“好啊。我是女孩子,我不該問睡覺的事情。你是男孩子,你就直接和人睡在一起。太棒了,天下全是這樣的道理。”
烏修平還是捉到沈曙雀的辮子。
他哄着,姿态格外低的将沈曙雀攬在懷裡,道歉,給人紮頭發,“是沒有這種道理。我錯了。阿雀。”
因為是沈曙雀,烏修平情願放低姿态去哄。
他從沒有這樣哄過穴鼠,也沒有這樣哄過平叔,但曙雀和他們都不一樣,烏修平心裡沈曙雀是不一樣的。
沈曙雀卻不吃這套。她打眼知道烏修平哄着自己,不過是敷衍自己。這個男人嘴巴上說着一套,實際上心裡還堅持自己那套破爛愛情。
“你在上面還是下面。”
烏修平支支吾吾半天,還是老實告訴沈曙雀這等私密事,“上面。”
“多久了。”
“兩年多。”烏修平隐瞞掉一部分。等他說出來後,才發覺面對沈曙雀,自己預料之中的恐懼與難堪消散殆盡。他用皮筋束好發,将沈曙雀的頭發盤成花蕾狀,調整形狀和碎發。
“這麼久!”沈曙雀轉過身,擰一把烏修平的大腿,“你瞞了我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