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背後,火焰已經竄上了臨水聽風的大梁。
顧況剛剛走出房門不久,便瞥見剛剛那幾個士兵模樣的人已經走近了臨水聽風。
他四下一看,閃身蹲在一個太平缸後頭。
将軍府每一個建築之前,都會擺上兩個太平缸,作敞口露天,收集雨水之用。缸體深且闊,剛好可以遮住顧況的身形。
他趕緊将耳朵緊貼在地上,凝神聽去。
大火的燎燒聲,橫梁折斷的咔嚓聲,他擂鼓般的心跳聲,還有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越來越近。
一個黢黑巨大如高塔的人影出現在臨水聽風門口,右手握着一柄重錘,左手提着一個沾滿血迹鼓鼓囊囊的破布包。
他是誰?
顧況攥緊了匕首。
他上下打量着個人的形貌。
一身玄甲,既無紋飾,也無标識。身高七尺,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铠甲之中,隻露出陰沉的眼睛與猙獰的胡須。
更近了。
顧況這才看清,這個人和顧況在京城見到的所有人打扮都不一樣。京城男子以蓄髭蓄粜為美,就是說蓄須隻留唇上、下巴兩處,斷不會有人如這鐵塔人一般在臉周蓄一層厚厚的髯毛。
這人怕是個異邦人。顧況在心裡判斷道。
而那鐵塔人手裡,提的原來不是布包,而是一個破布娃娃一樣的人。
正是顧況的近身書童,阿喜。
顧況心頭的不安愈加濃烈。
"說吧,顧小少爺在哪?"鐵塔人一把把阿喜摔到地上。
阿喜悶哼一聲,四肢癱軟,衣服上血迹斑斑,看起來像是暈過去了。
顧況正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一道陰柔如水的聲音在這時傳來。
“您可别把他摔壞了,依奴家看,這人就是顧小少爺。”
鐵塔人身後轉出一位穿白衣、搖羽扇的翩翩公子。
“嗬,兔兒爺,你倒說說,顧小少爺大半夜換上奴仆的衣服跑出來作甚?”鐵塔人在頭盔中沉重地嗤笑一聲,用腳尖撥弄了下地上的阿喜。
白衣男子被鐵塔人言語冒犯,面上也不惱。
他從背上拿出一個小卷軸,飄然作态地搖搖手上的羽扇,道:“你看,這是小劉公子予我的畫像,地下躺着的那個與畫上的顧小少爺,像也不像?”
小劉公子是誰?這夥人手上怎麼會有自己的畫像?難道是沖着自己來的?顧況滿腹狐疑。
但他的疑問沒有人解答。
隻見那鐵塔人聽進去了白衣公子的話。他接過卷軸,平展在地面,蹲下慢慢湊近阿喜的面孔,兩者比對。
說時遲,那時快,剛才仿佛已經失去生機的阿喜一個鯉魚打挺,雙腿絞上鐵塔人的脖頸,雙手探進頭盔,直取鐵塔人的雙目。
鐵塔人亦反應不慢,借勢在地上一滾,将阿喜掀在地上,手中一柄重錘朝着阿喜的後腰砸下。
到底是阿喜受傷了指力不足,重錘後發先至,結結實實敲在阿喜背上。
隻聽得清脆的“咔嚓”一聲,阿喜的下半身瞬間癱軟了下去,雙手堪堪觸碰到鐵塔人的眼皮,便也無力再往前。
顧況死死穩住自己抖動的身子。
鐵塔人再一錘砸向阿喜的後腦。
頭骨碎裂,腦漿迸出。
顧況能清晰地看到,阿喜的半個頭都塌了下去,整個人不成人形。
這下阿喜真的無聲無息了。
“你你你……”白衣男子恐怕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就殺死了手中唯一的活口,踉跄後退幾步,憋出一句話,“小劉公子跟奴家說了,生要見人。”
“我幫你添後半句,死要見屍。”鐵塔人冷冷地擦拭着重錘上低落的鮮血,“你說的沒錯,這小子有八成就是顧小少爺。這一招家傳武功使得好哇,差點廢了我一雙招子。”
白衣男子臉色灰敗,仿佛還要嗫嚅點什麼,最終隻是無力地搖了搖手中的羽扇。
臨水聽風終于受不住大火侵襲,轟然一聲,在兩人的面前坍塌。
“叫人把小少爺的屍體處理了吧。”鐵塔人臨走前留下一句。
顧況看着白衣男子跟随鐵塔人的身影消失在臨水聽風的門框外。
他聽懂了,鐵塔人說的處理,便是把阿喜的屍身扔進一片火海,造成顧小少爺被大火活活燒死的假象。鐵塔人和白衣男子之外還有同夥,不一會就會來清理現場。
顧況匆匆起身,路過阿喜的屍體,腳步一頓,彎下身,伸手阖上他圓睜的雙眸。
在他沒有意識到時,一滴眼淚就落到阿喜與他分外相似的破碎面容上,四散濺開。
前門傳來士兵甲胄叮當的聲音,顧況不敢現身,隻得一步步往後頭退去。
然而臨水聽風僅有一扇大門,側邊的偏門上了鎖,顧況用手搖搖鎖鍊,發現自己沒有鑰匙,無法打開。
難道就要在此地被甕中捉鼈?
他心下流過一絲絕望。
就在這時,上頭傳來一道極輕的女聲,語速雖快,但顧況聽清了每一個字。
“牆角有洞,走水路脫身。”
一顆小石子帶着疾風,嗤地從顧況背後射出,落在了側門旁一叢靠近牆角的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