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件就是程遙青手臂上的傷口。
揮刀向劉公子時的劇烈運動,扯開了本就脆弱的肉芽,程遙青左邊小臂往下俱是鮮血淋漓,看得人膽戰心驚。
程遙青咬着牙撕下衣服充作布條,示意顧況過來幫她止血。
顧小少爺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看起來木愣愣的。但是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先是将布條在大臂上緊緊一紮,作減緩血流用,然後匆匆跑開,臨走前和程遙青留了一句:“師姐,我去去就回。”
程遙青強忍傷痛點點頭,看着顧況跑遠,才拖着身子,一步步挪到大水缸後頭,不住喘息。
手臂上雖然是皮肉之苦,沒有傷筋動骨,但還是令人感到無法控制的精疲力竭。眼前的景象不住褪色,淡去,好像世界忽然失去了血色一般。
她垂頭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漸漸感到有血液流回了大腦。耳畔傳來顧況小鹿似的步伐聲,擡眼一看,他懷中揣着幾樣東西,跑到大水缸面前,左右一看,又趕忙道程遙青面前蹲下。
顧況取出臨時購置的幾樣東西。
首先是一袋烈酒。
顧況拔開塞子,将酒淋上傷口。
程遙青原先還覺得這疼痛好忍受,酒一澆上來,卻再也忍不住了,先是咬住嘴唇不肯出聲,實在忍不住了,口中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顧況也聽見了程遙青的痛楚,他握着酒袋的手微微顫抖,聲音卻強自鎮定:“師姐,馬上就好,你且忍一下。”
程遙青試圖尋找一切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長滿藤蔓的院牆。
牆邊随意散落堆積的幾樣磚木。
最終視線落到顧況的臉上。
不得不說,顧小少爺的模樣生得極好。
面若白玉,眼若星輝,當得起豐神俊朗這四個字。
從前程遙青總是把他當還沒長大的孩子看,如今仔細打量他,竟覺得顧況身上有種不同于往日的氣質。
具體是什麼氣質,程遙青也說不出來。
她隻覺得顧況和他的哥哥越來越像了。
程遙青漫無目的地思考着,忽然感覺傷口一涼,原來是顧況消完了毒,在為她細細抹上金瘡藥膏。最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程遙青松了一口氣,用一種從未認識過顧況的眼光仔細觀察起他的動作來。
顧況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完成得細緻入微,極為熨帖。
他的手并不小,手指細長柔軟,一看就常年焚香調琴,執筆作畫的。手指翻飛間,程遙青每一絲裸露的傷口都被覆蓋到。
疼痛消減,隻餘下清涼的麻痹感。
顧況最後用布條把程遙青的小臂牢牢包裹住。
他拍拍屁股起身,終于大功告成,便瞅見師姐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難道師姐嫌棄自己包得不好?
顧況疑惑地盯回去。
卻見程遙青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京畿營的士兵很快就會來搜捕我們,拿上東西,我們得趕快離開。”
“那祝婆婆呢?我們的存在,會影響她麼?”顧況不無擔心地發問。
程遙青搖了搖頭,她早在探查小院之前就給祝婆婆有了囑托。
此去兇險,她無意牽扯好心的祝婆婆,但祝婆婆自己不願意背井離鄉,離開寓居多年的京城。因此,反正京畿營之人從未見過祝婆婆,程遙青教她,如若有人上門巡查,祝婆婆隻消說這兩日一直在陪同羅大娘,把自己摘出門外就可以了。
程遙青依數将自己的考量告訴了顧況。
顧況在腦子裡拆解了一番,并沒有發現漏洞,便點點頭,示意贊同。
一刻鐘的時間,兩人換掉髒污帶血的衣服,又清理了後院小巷留下的血迹,帶上行囊,離開小院。
遙遙地已經看到了京畿營士兵的身影從四面八方而來。
顧況牽着程遙青的手,腳步緊随着她,在蛛網般的小巷中逃竄。
*
明明是大白天,巷子内卻幽暗逼仄得有些吓人。
顧況緊緊握住了程遙青的右手,流風呼嘯過他們的耳畔,遠處隐隐約約傳來小院大門被踢開的轟然聲,士兵翻查的喧鬧聲,叫罵聲。
一切都被他們甩在身後。
一切都如雲霧般在眼前化開。
顧況的眼中,隻有師姐,惟有師姐,清晰不變,纖毫畢現。
顧況能看到她的背影纖細如勁松,每一根頭發絲都随躍起而跳動。
他甚至有點沉醉于這種“獨處”的時光。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終于把西坊甩在了身後,逃出了士兵的包圍圈。大街上人潮湧動,他們如同一滴水彙入大海,銷聲匿迹。
程遙青和顧況停下來,稍作掩飾,遮蓋了本來形貌,以免在大街上被人認出。
接下來就是如何離開京城的問題。
兩人悄悄摸到離此處最近的西直門,混入出城的隊伍,觀察情況。
西直門門口,有三五個士兵。其中一人手上拿了一個畫像似的帖子,另外幾名負責挨個檢查。
顧況心下了然,劉公子所言不虛,京畿營已經在京城各處邊門設卡,士兵手裡的畫帖便是自己的畫像。顧況雖然稍事打扮,但并不能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若是仔細看看,仍可以認出本來面目。
這可怎麼辦?
顧況轉頭望向程遙青。
師姐總能有辦法。
程遙青此時确實正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