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此時心情就像吃了黃連,有苦難言。
他的身子被折成一副極其難受的跪姿,膝蓋骨重重壓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而他的手被上了鐵制枷鎖,背在身後。寒涼的鐵皮時不時觸碰他的手腕,像冷不丁被滑溜溜陰冷冷的毒蛇蟄上一口。
在秦樓楚館内被抓獲的幾個人都是和顧況同樣的姿勢,手戴鐵枷鎖,跪在軍法處門口一字排開。
不遠處,幾個彪形大漢正扛着幾根油亮亮的木杖,嘩啦一聲,把木杖的一端浸泡到水裡,拿起漂浮在水面上的葫蘆瓢,往木杖的身子上一遍又一遍地澆水。
他們的動作極其粗暴,顧況幾乎覺得半缸子水都随着他們大開大合的動作濺到了地面上。
這是在幹什麼?
沒等顧況開口問,跪在顧況旁邊的趙大井便湊過來開了口:“嘿嘿,那幾個,是軍法處的行刑武士,力能扛鼎,能起萬鈞。看到黑乎乎的木杖了麼?那可是油松制成的刑杖,等刑杖吸飽了鹽水,就能把人抽得皮開肉綻。”
“既然那麼嚴重,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顧況總覺得趙大井這種“好心告知”下面藏着什麼蔫壞。
趙大井嘿嘿一笑,龇出肉紅色的牙龈,讓顧況心裡一陣惡寒:“我自有妙計,你麼……自求多福吧。”
顧況聽了他這話,不由得蹙起眉頭。
難道趙大井真的有什麼妙招?
顧況在腦子裡不斷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情。
但是沒等顧況想明白,軍法處的營帳裡就走出一個黑臉銀甲的人,看樣子是個主事的。
果然,那人一開口便問道:“罔顧軍法,青樓狎妓,應當杖三十……”
話音未落,趙大井就重重地磕下頭去:“大人,明鑒啊!”
其餘衆人都一同匍匐下去,隻剩顧況還直挺挺跪着,分外矚目。
趙大井一出聲,果然喝住了場面,他立馬打蛇棍随上:“小人原不知道那地方是青樓,被帶過去之後,就與這位況兄弟劃清了界限,要離開那腌臜地。是他,都是他,他帶我們去的!”
原來,趙大井的計劃在這裡。
其他人也一齊發聲,言語誠懇,好像逼着顧況夥同他們去麗春院的是另一夥人一樣。
顧況被他們的無恥深深震驚了。
黑面判官聽了這話,虎目便移到顧況身上:“他們所說的,是實情嗎?”
顧況趕忙直起身,叙述當時的場景,剖肝瀝膽,表明清白。
趙大井一行人也不甘示弱,一來二去,竟和顧況生生吵了幾個回合。
黑面判官此時卻早已不耐煩了。
軍杖一敲,地面震了三震:“肅靜!”
“兩假必有一真,既然你們兩方夾纏不清,那麼都先打着,打到哪個人說真話了,再才停下來。”
顧況脫口而出:“這不公平!”
“嗯?”黑面判官轉身看向顧況,輕蔑地笑了一聲,“你要公平?普天之下,哪裡有這兩個字?”
轉頭問身旁的侍官:“這小子是哪裡來的,給他再加十大闆。”
趙大井的頭賊兮兮湊過來:“況老弟,我勸你應下來,不然要打的闆子,可比三十闆多呢。”
顧況犟脾氣上來了,他不依不撓地對着黑面判官喊道:“程副官在哪裡?她親眼看見我們的情況,應該由她來裁決才是!”
黑面判官終于蹲了下來。
他的臉和顧況平齊,顧況可以看到他那雙老虎也似的雙目。
顧況心裡有些害怕,但還是挺起了胸膛。
他沒錯,他為什麼要認。
他曾以為爺爺麾下的虎贲軍是一個治軍嚴明、法紀有度的地方。
但是他錯了。
這裡和其他地方一樣爛。
沒有人能夠聽到他的委屈,沒有人可以認真聽他的呐喊。
或許是眼睛瞪着太久了,顧況感到有一絲熱流從眼眶中流下。
他想擡起手背來擦去軟弱的眼淚,但是一動大臂,卻又反應過來,他的雙手都被反剪在身後,根本動不了。
黑面判官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兩眼,轉身回頭道:“程副官,出來吧,這小姑娘吓哭了。”
“我不是小姑娘。”顧況立刻頂嘴。
“我也沒有被你吓哭。”
話還沒說完,程遙青掀起簾子,出現在衆人面前。
“秦将軍,下屬在。”
顧況的内心天翻地覆。
他以為程遙青會在麗春院保下自己,但是她沒有。她裝作不認識自己,和自己擦肩而過。
他以為自己就要被不公平的判罰坑害,但是這實際上是程遙青和面前這個“秦将軍”做的局。
目的是……
吓唬他?
趙大井看見了程遙青,就好像老鼠看見了貓,氣焰去了大半,整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程遙青宣布了判罰:“趙大井,系牽頭之人,按照軍律,罰三十大闆。其餘從犯,雖非主謀,然影響軍隊風紀,二十大闆。”
顧況聽了,就要從地上站起來。
但是程遙青的目光又看向他:“這位小兄弟,雖然在麗春院内表露了離開的意思,但是論迹不論心,身在青樓,罪同從犯。”
顧況的心沉了下去。
“十五闆。”
程遙青做下了最後的審判。
*
刑場上此起彼伏棍棒落到肉身上的擊打聲、士兵的呼痛聲。
其中以趙大井尤甚。
程遙青回到了帳内,向秦将軍一拱手:“感謝秦将軍,今日配合我演這一場戲。”
秦将軍卻擺手打了個哈哈:“程副将不必客氣,隻是最後那個小子……”
“是我早些年學武時的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