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太常此言差矣!皇子是皇子,公主怎可與皇子并論?”
一名年輕禦史義正言辭,“縱曾有皇子出宮求學之例,今日這例卻是萬萬開不得的!”
崔源站在上首,聞言緩緩轉過身去,問道:“如何開不得?”
“皇子求學是為報效家國,将來或成賢王、或為明君。敢問太常,公主出宮求學卻是為何?”禦史滔滔不絕,“公主雖貴,卻終究隻是女子。将來嫁為人婦,隻需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公主的教導有宮中女官便足矣,再出宮求學,太常難不成是想公主将來效仿明肅皇後嗎!”
這話說得有些過了,禦史中丞的眉狠狠一跳,向身後的人示意,将這上了頭的年輕禦史拉住。
崔源輕輕笑了,反問:“敢問禦史,明肅皇後何處不好?”
這顯然是個陷阱,禦史們忙攔着那名臉都紅了的年輕禦史,卻也不敢做得太明顯——皇帝還坐在上首看着呢。
于是這要攔不攔的,果然叫那小禦史掙脫了,他幾乎是喊道:“她牝雞司晨!”
殿中頓時一片寂靜。
謝中丞臉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站出列,打破了寂靜:“陛下恕罪。是臣管教不力,有失體統。”
明肅皇後是誰?那是這位陛下的親祖母!哪裡輪得到一名小禦史公然在朝上斥她牝雞司晨?你斥得痛快,陛下呢?難不成還贊一聲說得好?那可是不孝。謝中丞在心中暗罵蠢貨。
皇帝高高坐在禦座之上,看不清神情。他問道:“那禦史姓什麼?”
謝梧不敢起身,回道:“姓董。”不知是不是幻覺,皇帝好似輕笑了一聲,謝梧愈發恭敬。
“董禦史失言,妄議明肅皇後,停職半年。”皇帝繼續道:“蘭溪女學,是秦家開的?”
這次輪到崔源出列,他回道:“是秦太傅之孫女、現戶部柳員外之妻所開。”
“太傅孫女...”皇帝沉吟片刻,“召她入宮,此事不必再于朝上議了。”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問道:“柳員外何在?怎不見他出列?”
這是很正常的一問。秦蘭雖是太傅孫女,卻已嫁人,她的監護權便從秦家轉交到了柳和——她的丈夫手上。既然這事與她有關,自然該由柳和代她作答。
仍然是崔源,他面色如常地答道:“柳員外告假了。”
皇帝也不再追問,隻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太監。
今日早朝因着這事,拖了不少時間,太監連忙清了清嗓,道:“有事啟奏,無事散朝——”
崔源、謝梧與幾位禮官朝會後被留下。幾人對上視線,都清楚是為了什麼,結伴前往延福殿。
謝梧居禦史中丞,本朝禦史大夫虛設,中丞實領禦史台。他尚不及四十,是真金實銀的青年才俊。謝梧與崔源并行,兩人都保養得當,十分養眼。
“太常今日舌戰群儒,實在威風。”謝梧笑着道,“不知太常如此這般,可是已有了萬全之策?”
崔源也是一派言笑晏晏:“中丞何出此言。我不比中丞前途似錦,不過趁着如今還有個太常虛名盡一盡對恩師孝道罷了。”
這裡的言下之意卻有些驚人。謝梧也收了笑,作正色狀:“清之這話言重了,人在朝中一時不順也是有的。你我兩家同為世家,還需守望相助才好。”
崔源看他一眼,不想再同這人打機鋒。恰好已至延福殿,他一擡手:“中丞先請。”
二人又在殿前相互推辭一番,身後那幾名禮官面無表情。這幫世家子便是在朝上為利益相争,私下裡的面子姿态都作得十分好看,一個個的禮行得比他幾人禮官還标準。
終于一行人都進了殿,對着上首的皇帝又是一拜,齊聲道:“陛下。”
崔源起身,随意一掃,卻發現今日這延福殿有幾分不同。皇帝的身後架起了一扇屏風,屏風後隐隐有個人影,崔源隻裝作沒發現。
皇帝淡淡開口:“公主之事算不得正經朝事,不宜在大朝之上百官衆議。這裡隻有你幾人,皆熟悉禮儀,便議出個章程來。”
謝梧當然也看到了那個屏風,他一樣面不改色,先道:“陛下,那董禦史雖失言,理卻不錯。公主與皇子終究不同,隻怕便這樣放公主出宮,确有不妥。”
崔源這兩日一改往常的溫和,言辭頗犀利:“公主自然不同。皇子出宮求學後多有入朝曆練的,而公主不過一心求學,又不曾插手朝政,有何不可?”
後邊幾個禮官皆作鹌鹑狀,誰都看得出來今日他們不過是個陪襯,主角隻有前邊這兩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