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秦蘭看着這個尚未及笄的皇帝獨女,道:“昨夜去的幾人中,除去我家的,便隻有您派來的兩個親衛。”
“他們說是護送我,卻隻送了去程。百花香前便推說不便,告辭了。我當時不曾細想,可秋媽媽死了,這事想來最可能就是他們。”
趙徵微微一笑:“不錯。”
她這事做得可以說是毫不遮掩,幾乎算得上正大光明地擺在了秦蘭面前。她根本不怕叫秦蘭知道秋媽媽的死同她有關系,她笃定了秦蘭會替她遮掩,正如秦蘭也笃定方圓不會賣了她們。
這些都不難理解,秦蘭不懂的是她的動機。趙徵為什麼要在這事裡插上一腳呢?
她細細看着自己這個學生,索性直接問了:“為何?殺了秋媽媽于您有何益呢?”
趙徵坦蕩了一晚上,現在卻不直接回答。自顧自道:“我今晚本不該在這裡。哪怕這京城裡所有人都知道此處就是我的公主府,可偏偏現在它還不屬于我。”
“父皇也好、百官也罷,他們都等着我出降。先賢曰,天子嫁女于諸侯,必使諸侯同姓者主之,故謂之公主。”
秦蘭不解其意,卻仍耐心聽着。
趙徵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繼續道:“所以貴為公主,也隻有嫁人了,才算得完整。嫁人了,我的公主府才是我的公主府。”
她看向秦蘭:“老師不覺得不公嗎?”
秦蘭不說話,不必說。
趙徵自問自答:“我覺得不公,您一定也覺得不公。謝熙文、方曉月她們遲早也會覺得不公。”
趙徵為什麼要在這時說這些?
秦蘭忽然一驚,她明白了,她道:“殿下想開府了。”
“哈!”
趙徵笑出了聲:“老師懂我,我就知道!”
她起身,平視秦蘭:“不錯!我要開府——他們要我嫁人才給我公主府、屬官,我卻不想給自己找個什麼驸馬。我要做這事,偏不順他們的意。”
“古來皇子提前開府的,皆是做出了點什麼大事的。或于國有功,或于聖上有功,總之要有聲望,朝中要有人。”她道,“我給自己也找了個人。”
“禦史中丞,謝梧。”
秦蘭睜大了眼,頗吃驚。
“人确是我派人去殺的,隻是這主意卻是謝梧的。”
***
此時已是午夜。
謝梧别院主屋燈火通明。
丫鬟小厮們離門離得遠遠的,主屋裡隻有兩人對坐。
“口說無憑,中丞可有證據?”
謝梧好似永遠是一副嘴角含笑的模樣,也不惱,道:“人證物證是沒有的,查案也不是我禦史台的活。方大人若不信,大可放手去查王家昨夜是否派人出了府。”
方圓臉上陰晴不定。
他是不信的。
王尚書又不傻,早不殺晚不殺,做什麼偏偏要昨晚殺,還做得這樣明顯。
且,他心裡還有一個不可對人言的疑惑,昨夜是守備最松懈的一天。秋媽媽偏偏死在了昨天,他多年查案,直覺這不應該是個巧合。
若真是王尚書,他又從哪裡知道昨夜柳夫人來百花香見人呢?
方圓一雙眼十分銳利,問:“沒有證據,中丞又是從何得知此事呢?”
“多事之秋,王尚書身處風口浪尖,禦史台自然要盯得緊些。至于怎麼盯的,那實在是無可奉告。”謝梧笑笑,“看家的本事,方大人可不能砸了我飯碗。”
方圓不說話,仍盯着他。
謝梧歎了口氣,語氣頗有些無奈:“方大人不信我,大可将我謝府也查個幹淨。我家是無不可對人言的,不怕您查。”
方圓于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與中丞從無私交,中丞為何要将此事告知我?”
“從無私交,經此一遭,可不就是有了?”
見方圓方正的臉仍嚴肅着,謝梧失笑:“不過賣您個好,結個善緣罷了。方大人查案有一手,做官卻還差些火候。”
“人情送到底,我托個大,同您稍講講。”
“說當今形勢,王尚書這回就是不倒也要脫層皮。秦黨又才清了個幹淨,朝中空虛,正是該方大人這樣的才俊冒頭的時候。”
“我不會是唯一一個看出這個的,不過仗着看出來的早,想着錦上添花哪及雪中送炭,如今便是順手送炭來了。”
謝梧也不指望方圓就此能全信,他隻求一個說得通、有點道理。
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最适合糊弄人,叫人越想越覺得還真是這個道理。這樣就夠了,若有了這樣的念頭,接下來就該覺得‘說不定他說的都是實話’。
半信半疑就更妙了,半信半疑中若再查出點實證,那便該信個七八分了。
謝梧送方圓出了院子,心情很好,由着丫鬟上前伺候更衣洗漱,眼裡的笑意沒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