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東方既明。
竹筐裡漏進點點晨光,衛晩岚抱着膝蓋,覺得竹筐外面有誰在動,他在竹筐裡頭縮了縮。
冰冷的快要凍僵的手指,僵硬得蜷曲着。
“好冷……”
竹筐被掀起來了。
衛晩岚頭發被竹篾挂住,絲絲縷縷牽得他痛。
他被這陣痛意還有晨曦喚醒,隻覺嘴唇幹澀,啞着嗓子用袖子遮住臉:“别殺我,我是好人,我不是故意犯夜禁的,嗚。别殺我,别……”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為躲避夜禁睡在筐子裡,人都給凍傻了。”
衛晩岚感覺有誰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頭發,沿着發梢去碰額頭,那掌心又軟又溫柔,惹得他頓時牽動淚腺就想哭,想到了媽媽。
一滴涼冰冰的眼淚滲出眼睫淌下來。
嗚,嗚嗚。
完了哭的不停了。
撫摸額頭的手顫了顫,對面那陣女聲更慈和了,透着關切跟憐憫:“哎呀,這孩子怎麼還哭了,不哭不哭,你昨晚肯定吓到了吧。阿忠,我抱着這小姑娘,你把馬車趕過來!”
阿忠年有四十餘歲,古銅色皮膚,滿臉風霜溝壑,有副堅毅的身闆跟面部輪廓,此人腿瘸口讷,見到自家婆娘已将那黃裙女子抱起,沉默地點點頭。
一輛細窄的馬車徐徐駛進小巷。
馬車四角未懸燈,瞧不出是哪門哪府的車輛,車闆後頭是車鬥,有零星的青綠色菜葉子夾在車鬥的木闆,這是給高門大戶置辦物資的馬車。
芸娘步履穩健,即使抱着個人也不耽誤她登車,她将衛晩岚放在自己旁邊。衛晩岚感受到這點兒溫度,連忙本能地蜷成一團。面色透出些許無助,看起來十分乖巧。
芸娘跟阿忠中年無子,瞧衛晩岚更喜歡了:“小可憐兒,要不是咱們王府車輛不得招搖,我們兩口子隻能走後門辦貨,恐怕根本就發現不了你。到時候你可怎麼辦?阿忠,趕車吧。”
阿忠聞聲微微搖頭,提醒道:“她來曆不明,恐不得入王府。”
芸娘表情有一瞬間地滞澀:“啊,也對。”
想到攝政王的身份,心思有所動搖,這些年不是沒有過刺客試圖混入王府行兇,雖說想來行刺王爺的,最後無一例外都被王爺給反殺了。
但他們身為王府采辦,又是看着王爺長大的,實在不該給攝政王惹禍。
于是芸娘摸了摸衛晩岚的頭發:“那便讓她在後院暖和會兒,醒過來就送走吧。”
阿忠點頭:“嗯。”
晃蕩的馬車進入王府角門。
守門的軍士照例核驗,阿忠亮了腰牌,軍士檢查車鬥裡頭的蔬菜跟府上所需雜物,确定無誤後開門,笑呵呵地問:“阿忠叔,芸嬸子,咱今天中午吃什麼?”
阿忠不答。
芸娘笑道:“買了酒!也少不得你小子吃二兩肉!”
軍士也笑起來,洪亮道:“好嘞,臘月天寒,咱就饞這口酒。”
“仔細王爺聞見你身上的酒氣,王府軍紀嚴明,當值時不許喝,聽到沒有?”芸娘道。
“聽到了聽到了,”軍士連忙應聲,然後又解釋了句,“嗐,王爺連續幾日都沒回來了,他那麼忙,哪能有工夫回府。”
“朝裡忙嗎?”
“忙得很,王爺剛掀了東城幫,連夜審問地頭蛇,按說這些小事有三法司,根本不該他做……結果咱們王爺壓根兒沒讓三法司插手,據說今天親自還披挂去巡城了呢,你們看到了嗎?”
“這還真沒看到,我們走得是小路,攝政王親自巡城,難怪我說這今天城中清靜得不得了。”芸娘與軍士閑話了半天。
臨進門時,這軍士終于看見車上多載着個人,叫住芸娘說:“嬸子,這是誰啊?”
“小丫頭片子,撿的!”芸娘爽利道。
***
衛晩岚的意識從模糊中恢複。
身體被柔軟的被褥包裹着,一股淡淡的姜茶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他動了動手指,身體逐漸恢複了溫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床的頂棚。
然後看到了一個中年婦人的面容。
衛晩岚趕緊坐起來。
“你醒啦,”芸娘笑道,“你昨晚受了風寒,喝點姜茶暖暖身子吧。”
現在真的是很需要補充點水。
衛晩岚感激地點點頭,雙手捧過姜茶,小口小口地啜飲,姜茶的辛辣感讓他的喉嚨感到一絲刺激,他覺得更暖和了,終于問了出來:“這裡是哪裡?您是誰?”
“叫我芸嬸子吧。”芸娘把喝空的碗收走了,“這裡是攝……舍下,可容你恢複些體力,你在這裡稍作休息。”
“東城幫在追我,但我沒做過壞事,”衛晩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芸娘,“芸嬸子,他們萬一上門,我不會給您帶來麻煩吧?”
他想起玉面荀爺那張要活吞了他的臉。
婦人卻笑了,魚尾紋透出些鋒銳:“敢追到這兒?那他怕是不想活了。”說着芸娘給衛晩岚又把被子往上拉了幾分,寬慰道:“放心,嬸子敢收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