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來得突然,但也不甚意外。
天陰沉了許久,像是為這場雨蓄力,終于在此刻一并爆發了出來。
但總有些粗心好賭的人,前些天的滴雨未落為他們壯了膽,出門竟也不攜着傘或是蓑衣。
路邊用幾塊殘缺的磚瓦與稻草将就搭築的屋檐下,此刻便聚集了許多這樣的“賭徒”。
幸運的,雖被困在這一方屋檐下,但好在沒有落得個狼狽潮濕的模樣,而不幸的…
“小二,來壺茶!”男人頂着早已被澆濕的頭發,甩了甩滿是水珠的手,粗喘氣道。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衣物到底成了什麼模樣,找了個空位就迅速落了座,誰知道在他之後還有多少更凄慘的“落湯雞”。
“好嘞!您先坐着,馬上來!”
店面是敞開的,天上與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淋漓地滴落着,侵蝕四周,令所有聲響聽上去都不太真切。
“喲我當是誰,這不老黑嗎?”坐在他對面的那人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你這…”
他确是認識那人,是他的鄰居。他有些狼狽地将快要往外滴答出水來的衣袖與褲腳挽起,才擡頭向那人緻意:“我看這天陰了好一陣了,就心存了些僥幸,誰曉得,這雷公就像看準了時機似的。”
茶水端了上來,他倒了杯熱茶,一飲而盡。
對面那人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确,這樣滑稽的模樣很難不令人發笑。
“倒也不專揀你一人戲弄,這不,大夥都被困在這。”說着,他還朝四周指了指,“不過我看這雨下得不久,一來就沒個緩沖,一會兒就把這勁兒洩完了。”
男人暗道:可被弄成這狼狽樣的隻有他一人!
他低垂着頭,無奈笑了笑:“早知如此,我今日該聽我娘子的,也不至于落得這個下場。你信不信我回頭又得被好一頓訓。”
“說起王氏,聽說你們把那小妖怪趕跑啦?”那人又往前湊了湊,稍壓低了聲音。
男人卻是又喝了杯熱茶,像是終于把黏糊的嗓潤得稍舒适了些,大舒了一口氣:“可不是。不過依我看,那小狐狸雖然聰明了些,但離那些精怪還差得遠呢。”
“那何至于?你家幺兒不是可喜歡了嗎?”
“嗐。”男人斜瞥了他一眼,像是被對方的揶揄逗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是什麼世道。那都甯前陣子不是丢了好些人,都是那食人的妖怪幹的。
我娘子在聽到那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将那狐狸趕了出去。誰知道它日後會不會将我們拐去吃了。都是些無情無義的牲畜,不曉得飼養為何,隻知道能在那兒地兒輕松圖個溫飽。更何況于忠貞感恩?”
“至于我那半大的娃。”他擺了擺手,“哭幾次也就忘了,孩子能記什麼事兒,沒過幾天就又要吵着拿幾個新落下的蛋孵着玩。”
對面那人連連點頭,突然伸長了脖頸,視線向雨中飄去:“喲,看來不止你一位倒黴蛋。”
男人眯着眼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果然,雨簾中闖入了一個人。
不過叫他說,那人還是要比他幸運些,好歹有個草笠擋些風雨。不過雨實在太大了,那東西也搖搖欲墜的,作用甚微。
這不,也三步并作兩步向這邊的“避難所”走來。
但那人倒還算鎮靜,不疾不徐的。即使在傾盆大雨下,步履也十分穩健。
他身姿看上去十分挺拔,想必是習武之人。看那素色的衣裳與在尋常人家中十分少見的金屬臂環,這位公子必定身份不凡。
哪兒的公子會跑來這荒郊野嶺?
“喲,看上去倒像哪位仙家弟子。”男子猜測道。
鄰居也附議般點了點頭,又想起了什麼,将一隻手攏在嘴邊,輕聲道:“我聽說,就前些日子就有個仙家弟子去到了林子那邊,說是…有幾位罪無可恕的妖怪逃了去,他去抓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男子湊近了些,也壓低了聲音:“估計懸了,那林中的妖怪哪能放過送上門的佳肴。”
“也是。”鄰居歎了口氣,又向那位矚目的人看了去,“那你說為何不幹脆多派幾個人一起去。勝算也大些不是?”
“估摸着有些難說的隐情。說不定是那弟子滿腔熱血,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不然也不至于如此魯莽。”
雨中那人終于到達了避風港,扶着帽檐的手順道将其褪了下來。
“公…”小二迎面上前,正要招呼,看到眼前的人卻是一怔。
那竟是位女子。
小二見狀,從善如流地将人往裡面引:“姑娘要喝些什麼。”
“怎的是位女子?”男子驚奇道。
“看上去也年輕得很,難不成是什麼後起之輩。”
“那仙家不是會不少奇門異術,說不定是哪位仙人易了容。”
“…”
淩雲抖了抖草笠,她往四周匆匆望了望,最後拿着劍鞘的手直直地向一旁指去。
四周實在擁擠,像是怕小二看混了去,她手腕稍使勁,将劍柄收到她的内臂。
“那桌的。”
她本就引得不少人測目,金屬碰撞的聲響又吸引了不少直愣愣的目光。
她雖是笑着的,被劍指着的那人還是吓了一跳。身上本就貼着濕漉的衣物,這下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都曉得那女子并無惡意,隻是實在騰不出手,就是落腳的地方也少的可憐,才不得已拿劍鞘向小二指明方向。
淩雲收了劍,向男人點了點頭,這就算表達自己的歉意了。
男人抹了抹額頭,讪笑着。茶杯又見了底,但他們好似失了興緻,默默地等起雨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