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骨,到底是下品。
周漪月道:“嬷嬷,我有時覺得很奇怪,過去的事我似乎忘了很多,連那個罪奴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齊嬷嬷沒說話,鎏金博山爐飄出一縷香霧,遮住了她的眉眼,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雪漸漸小了。
周漪月透過雕花窗望着灰蒙蒙的天,雙目放空,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一直到,大梁宮中鐘鼓齊鳴,樂聲悠揚傳至皇宮内外,将她從思緒中拽出。
“禦花園那邊在做什麼?”
“公主忘了,今日元宵佳節,宮中為太後放生鳥雀祈福。”
說罷又加了一句:“這是驸馬給公主出的主意,驸馬為了修複殿下和太後娘娘的關系,可謂煞費苦心,其中那隻五彩羽雀,還是驸馬花重金差人尋來的。”
“驸馬慣會管閑事,他明知道我不喜歡太後那個老虔婆。”
老虔婆,也隻有朝珠公主敢這般稱呼太後。
齊嬷嬷垂目道:“驸馬也是為了公主着想。”
周漪月沒做聲,冷眼瞥向窗外,一排鳥雀在梁宮上空盤桓,其中一隻果然羽色斑斓,有五彩之色。
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轉身拿起架上彎弓,調準箭矢,對準那一排鳥。
眼神專注而淡漠,雪肌在日光下像是染了一層薄霜。
隻待獵物踏進自己的領地。
“唰——”
破空聲出,箭正中鳥群中那抹亮色,彩羽鳥筆直落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劃下鋒利一刀。
齊嬷嬷淡淡道:“公主身在皇宮,不該如此貿然行事。”
“這裡是朝珠宮,位置偏遠,沒人看見。派人把那隻鳥找回來吧。”周漪月指腹摩挲着彎弓上凸起的花紋,那弓有些年頭了,邊緣已經開始發黑,“許久不挽弓,手都有些生了。”
齊嬷嬷默了半響,道:“是。”
遠處,雀鳥一聲哀鳴墜入塵埃,在地上撲騰着翅膀,垂死掙紮。
一雙烏皮黑靴緩步靠近,繡着金線的衣袖下,修長的手指如玉雕琢,将傷鳥撿起。
鳥渾身顫抖不止,男子将它擱在胸口,指腹一下一下摩挲鳥頭,嘴裡輕輕低喃,溫柔安撫它的情緒。
有幾個宮人從他面前匆匆走過。
“你方才可看清楚了,是掉在這附近?”
“沒錯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怎麼會找不着呢……”
“行了别廢話了趕緊找,惹得公主殿下不高興,你我都沒好果子吃!”
腳步聲漸遠,男子若有若無笑了聲:“真可憐,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意味不明的話,不知是在說誰。
下一秒,他冰涼的五指一點點收緊,彩雀猝然哀鳴,渾身痙攣着想要脫離他的掌控,直到琉璃球般的眼球迸裂,鮮血從鳥口中緩緩流出。
豔麗的紅色映入男子眼瞳,襯得他的臉龐愈發妖冶。
手上有一下沒一下把玩那隻死雀,面無表情的俊臉浮上一層狠戾。
随從被他這副模樣吓得不輕,心下不免有些忐忑,想了半響措辭,道:“少将,這裡是梁夏後宮,梁帝雖允許我們在宮中自由走動,但來這裡似乎有些不合禮數……”
被稱作少将的男子默了瞬,漆黑的眼睛轉将過來,“梁人的規矩,與我何幹?”
冷不丁對上那道幽暗目光,随從連聲稱是,将頭壓得很低。
跟在魏溱身邊這麼多年,每每見他這副陰晴不定的模樣,司楓心裡還是止不住地犯怵。
眼前這位是大晉魏将軍的嫡子,元朔二十五年,晉梁大戰,魏将軍唯一的兒子被敵軍俘虜,直至四年後方找回。
第一次見到這個魏溱時,他,還有晉軍士兵都覺得,這不像是一個人。
晉軍治軍森嚴,士兵訓練殘酷,鐵打的人也要剮掉幾層皮,而眼前這位,用其他将領的話說,不僅領兵了得,殺敵更像是一匹瘋獸,刀槍劍戟造成的傷對他來說毫無感覺。
司楓甚至親眼見過,他在身中數箭的情況下徒手捏斷人的脖頸。
果然,不出五年時間他便手握常州軍兵符,穩坐少将軍之位。
對于這位年輕的将領,即便是沙場飲血數年、殺人不眨眼的悍将,見了他亦心生膽寒,不敢有絲毫違抗。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大梁那幾年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人得如此狠戾殘忍,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能約束他。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這是所有将士的一緻看法。
男子負手而立,一身寒肅,望着朝珠宮的方向。宮殿在蒼穹下勾勒出重重疊疊的輪廓,眼前的一磚一瓦對他來說都異常熟悉。
當年他就是在這座宮門前,拖着殘破的雙膝,一步一血跪行至她腳下,讓她踩着自己的背登馬。
隻為了得到與她共進一餐的片刻良宵。
手上一點點收緊,魏溱任由溫熱的腥血從他指縫間流出,輕勾唇線,明明是在笑,卻像帶着殺意。
“司郎将,你可知這裡是何處?”
司楓不明所以,小心回話:“少将,前面是大梁朝珠公主的宮殿。”
“原來如此,看來是朝珠公主之物,那我們便去還給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