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古董就好了，施陽月一副天塌下來的感覺，他雙膝一跪，滑過來，一把捧住裴洛書手中被水浸濕的壇子，哭喊道，“爹啊，兒子不孝，讓你死後還要遭遇此等滅頂之災，爹啊……”

裴洛書手足無措，試圖安慰施陽月，卻又感無從下手。

過了一陣，見施陽月聲調緩下來，裴洛書才緩緩地說：“父親怎麼也有一米九吧？”

施陽月擡頭，滿臉是淚地看着裴洛書，問道：“怎麼啦？”

裴洛書深吸一口氣，說：“一米九的人被燒成灰，怎麼也得有這麼一捧吧？”他伸手比劃了一下。

施陽月皺着眉頭，疑惑地看着裴洛書。

裴洛書說：“壇子裡面是空的。”

施陽月重複道：“空的？”

裴洛書點頭。

突然，施陽月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迅速站起來，沖向客廳的置物櫃，他遲疑了一下随後一把掀開上面的精美盒子，隻見裡面同樣空空如也，到這時他哪還不明白，怒氣直鑽腦門兒，他轉身就往外跑。裴洛書拿着壇子和盒子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跑到了洛神花的家。

施陽月一進門就撲了上去，雙手掐在洛神花的脖子上，怒吼道：“好舅舅，大外甥送你一程，一路走好！”

洛神花顫抖着舉着手說：“手下留人。”

施陽月吼道：“留不下了，再見！”

裴洛書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上前來，拉開施陽月的手，揉了揉他撞到牆角的膝蓋。然後，他看向洛神花，喊了一聲：“舅舅。”

洛神花揉了揉脖子，咳了兩聲，看着那兩個被打開的瓦罐壇子和盒子，心中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咳了一聲，看着施陽月說：“跟你開個玩笑嘛。”

施陽月憤怒地瞪大眼睛，喊道：“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洛神花連忙擺手，說：“别緊張，别緊張，跟我來。”他帶着兩人走向樓梯後的小門，那是一個通往地下室的門。地下室裡并不昏暗，甬道裡亮着光，兩人跟着洛神花往下走，來到一個空曠的空間，裡面擺放着一個冰床，床上躺着一個美麗的女人。

洛神花讓開身子，說：“我姐姐，你媽媽，就在這裡。這麼漂亮的人，我怎麼舍得把她火化呢？再說了，你媽媽的安葬事宜，還得由你來拿主意，我真的就是和你開了個玩笑。”他心虛的摸着鼻子。

施陽月一把推開洛神花，走到病床前，低頭凝視着床上沉睡的女人，眼中泛起一絲酸楚。過了一會兒，他收斂情緒，瞪了洛神花一眼，說：“這還差不多，等你死了，我也把你冰起來，讓你美美的走。”

洛神花笑道：“感謝我大外甥。”

施陽月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過了一陣，施陽月說：“我爸呢，還能找到嗎？”

洛神花垂眸說：“我一直雇傭一些人去索蘭小鎮上尋找，但是一無所獲，那裡黃沙肆虐，已經将大半個小鎮淹沒了，很難找到村裡人的屍體，而且說不定他們的屍體也不在那裡，人死如燈滅，塵歸塵土歸土，别再去驚擾了。”

施陽月：“……嗯。”

夜深之後，施陽月和裴洛書并沒有離開，而是宿在洛神花這裡。

253.

夜半，洛神花又回到了地下室。

他坐在冰床前，目光靜靜凝視着躺在床上的美麗女人。自從他将姐姐安置在地下室之後，他再也不曾踏入這裡，他不想睹物思人，難以釋懷。

但今天，再次看到似乎在沉睡的姐姐，某種力量驅使着他再次面對這份沉重和哀傷。

他靜靜地守候在床邊，時間仿佛停滞，隻有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空曠的地下室裡回響。不知不覺中，疲憊侵襲，洛神花緩緩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狹窄的透氣窗，灑在了洛神花的臉上，将他從沉睡中喚醒。他揉了揉雙眼，看了看手表，驚訝地發現才七點鐘。這是他近期以來醒得最早的一次，而且感覺異常地神清氣爽，身體的疲憊感似乎減輕了許多，這讓他感到驚疑。

他愣了一陣，低頭順着握着姐姐的手看去，卻發現冰床上那張曾經充滿生機的臉龐此刻顯得有些滄桑，皮肉緊縮，仿佛經曆了一場磨難，洛神花的心猛地一緊，他急忙起身檢查。

突然，他跌坐在椅子上，埋頭伏在姐姐的手上，眼淚無聲地滑落。

時刻刺痛着他的身體乃至靈魂的霧巢居然消散了一點，原本搖搖欲碎的身體居然凝煉了一些，即使隻有一點點，也讓他從内到外的感到了一絲輕松，這是自從他将霧巢封印在體内之後難以企及的奢望，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想着在身體再也無法封印霧巢的那一刻讓施陽月将他沉入千年寒冰中，以防霧巢再次卷土重來，沒想到……沒想到……

洛神花的心中滿是惆怅，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滑落，即使她已經離世，她依然在以某種方式守護着他，就像小時候那樣。

悲泣在地下室回蕩。

施陽月收回了往下走的腳，慢慢走回客廳，眼淚卻怎麼止都止不住。

裴洛書心疼的給他擦着淚，“别哭了，媽媽看到也會心疼的。”

施陽月将頭埋在裴洛書的肩上，他平日裡總是用嬉笑僞裝着，但是心裡的憂傷哪裡是笑一笑便能輕易化解的呢，唯有時間，唯有時間才能讓一切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