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差對話到底是時差對話，等到仇清塵識海中響起屬于左禦的聲音時，他渾身那股子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興奮勁兒早就過去了。

“師叔聰慧，此法甚好，我這便動身，但願能盡早與師叔相彙。”

對于左禦十分捧場的反應，仇清塵内心毫無波動，很是冷淡地丢回去一句：“動什麼身，先找個安全地方歇着吧你，夜裡容易出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完，他就自己裹起小被子準備小憩了。

剛要入睡，腦中就闖進了左禦的笑音。

“師叔說的是。我已歇下，師叔夜安，願好夢。”

好你個頭的夢，老子還沒夢就被你吵醒了。

小兔崽子，等碰頭了看我不把你摁在地上揍。

仇清塵掖實被沿，在心中如是想道。

一夜無夢，醒來已是巳時。

仇清塵收拾好被褥，花了點時間确認日月位置與投影方向。一切就如他昨晚所判斷的那樣，這裡的日月位置由始至終不曾偏移過分毫，投下的影子也盡皆朝向東方。

他傳音給左禦一句遲到的早安，猶如上班打卡那般，遠程監測對方的精神狀況。

與主角大大失散的第一天。

還行。

聽起來人還沒出事。

十日後。

一陣窸窣聲打破了林中靜谧，青年拂枝踏葉而來，徑直走向地上那具散發着血腥之氣的死屍，冰冷的劍刃劃斷腰帶，勾起屍體腰間的儲物袋，收劍回鞘之時，那儲物袋便也落入青年手中。

這名無情的死屍搜刮者赫然就是與自家師叔失散多日的左禦。

十日前，他與仇清塵失散，孤身一人處于陌生之地，幸而兩人之間還能以傳音互通消息。

他依照仇清塵所言，朝着日月的方向前行，期盼能早日與自家師叔重聚，卻不知為何途中時常會見到尚未化作白骨的修士死屍。

初時他還會稍作停留，查探對方是否存有一線生機，但這些修士無一例外，皆已丹碎魂銷。

死去的修士裡既有世家門派的弟子，也有無門無派的散修，死因不勝枚舉，死狀各不相同。

唯一的共通之處便在于他們都留下了豐厚的身外物。

這些修士生前境界大多不高于元嬰，故而，無論是所持法器亦或是儲物袋，大都在他們死後就成了無主之物。相較于秘境中不知是真是假的天材地寶，還是這些無主之物拿着更安全些。

同樣的事，這幾日裡他已是做過不下十數回，熟練到搜刮屍體全程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甚至連一絲情緒變化也沒有。

儲物袋到手，左禦便抛下這具無名死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沿着林間小徑走了許久，耳邊隐約傳來溪水流淌的細響，左禦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這些日子忙于趕路，又不時地被帶有敵意的靈物追逐糾纏，他已有多日不曾清洗沐浴了。一想到興許再過不久便能與師叔碰頭，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收拾出個人樣來。

可不能讓師叔瞧見自己這副髒亂模樣。

他小心謹慎地放出神識查探四周動靜，确認暫且安全後，這才褪下衣衫，把自己浸入冰涼的溪水之中。

水珠沿着青年結實有力的背肌曲線滑落，接連墜入溪流。左禦擡手拭去臉上的水迹，捧起溪水開始清洗自己殘留着些微傷痕的臂膀。

沒有絲毫征兆地，一道話音就這麼在他識海内響起。

“早安呀，小師侄，你那兒今天是個什麼情況？”

左禦搓洗臂膀的動作停滞了一瞬。

此刻若是身旁有人，定能看到一縷淡如薄煙的黑霧逃也似的從他體内逸出潰散。

“……”

左禦眼睫微顫，緩緩眨了下眼，擡頭望向天際一成不變的斜陽，傳音回道：“午安，師叔。我今日遭遇兩撥追襲，所幸有驚無險，眼下仍朝着師叔日前所指的方向前行。”

與仇清塵分别後，兩人便以傳音來勉強維持聯絡——之所以“勉強維持”，是因為本該即時傳達到的訊息不知為何總會有所延遲，且間隔時間逐日增長，如今已是對方的一句“早安”幾乎要到過了午才會被他聽見。

在過去的十數日裡，對方一日不落地向他傳音确認情況，并根據他這一路的所見所聞提出建議、指引方向，有的時候還會同他閑話兩句。

盡管看不見對方的身影面容，但他喜歡對方聲音回蕩在自己識海中的感覺。

就好像人還陪在他身邊一樣。

左禦俯身洗了把臉，望着水中模糊的倒影出神，沒過多久，等來了對方今天的第二句話。

“昨天又塌了一座……在我的左後方——差不多是東南方向。……你有注意到動靜嗎？……小心别走錯了方向。”

識海中的聲音有些斷續，雖然不影響左禦聽清内容，但他心裡還是生出了一絲不快與憂慮。

再多幾日，是不是就會徹底聽不見師叔的聲音了？

這麼想着的左禦眼底劃過了一抹陰鸷又狠厲的光。

得快些才行。

要快點找到師叔，不能再耽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