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林、回到部落，迎面而來的就是或關切或埋怨納夏瑪的族人們，因着他們天然地對“天神”抱有敬畏之心，倒是沒人敢迎到仇清塵面前來。

衆人見不知所蹤的納夏瑪在山崩之後無傷歸來，不由得松了口氣，跟着望向被落石砸壞了的帳篷開始長籲短歎。

「……又壞啦，這回是冉西塔（*烈火）他們家。」

「……我弟弟還沒回來，這裡沒人看見他。」

「……今晚還有吃的嗎？」

說話的人太多，仇清塵隻依稀聽清了其中幾句，但分辨不出說話的人是誰。

大大小小的山岩碎石散落在遼闊的平原上，萬幸的是所有帳篷都靠近平原中心，山崩僅僅波及到邊緣幾個帳篷，并且事發之時恰好帳篷裡沒有人在。不過進山打獵至今未歸的青壯年還能回來幾個就不好說了。

就這麼幹站着也不是個事，仇清塵想了想，上前搭住納夏瑪的肩，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納夏瑪聽罷，将掌心貼在胸口，行過一記俯首禮，轉身對在場所有人高聲道：「天神憐憫我們，要為我們消去災難、重建家園，并賜予我們豐盛的晚宴！感謝天神！」

衆人聞言欣喜不已，看向納夏瑪的眼神都寫滿了崇敬，紛紛行禮下拜。

「感謝天神！」

趁着所有人都面朝大地，仇清塵飛快地掐訣念咒，靈光閃過指尖，隻一刹那，目所能及之處的碎石山岩便已全部消失殆盡，被砸毀的帳篷也都盡數恢複原樣，緊接着就聽遠處山林裡傳來青壯年豪邁的呼喊聲。

「剛才的山崩好吓人啊，大家都沒事吧——？！」

「看啊——！我抓到了一頭這麼壯的四腳獸！夠吃兩天啦！」

聽到熟悉的聲音，滿心忐忑的人們喜極而泣，連忙起身奔向自己的家人。

「這樣，你心裡有稍微平靜一些嗎？」仇清塵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複又低頭對納夏瑪輕聲說道，「去吧，去跟你的族人一起慶祝今天的收獲吧。至少，今晚還是快樂的。」

納夏瑪身側那雙攥起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後沁出一層薄汗的微涼掌心覆住了仇清塵的手。

「感謝您……謝謝你，布瓦，謝謝你願意為我消去噩夢。就算隻是今晚，我也很開心了。」

「……快去吧，你的族人在等你了。」

覓雲真君早幾百年前就辟了谷，别說一晚上不吃東西，就算一年兩年滴水不進都沒有什麼大問題。昨天才剛學會用火料理食材的原始人們烤的獸肉尚且隻能在沒熟和燒焦這兩個極端之間搖擺不定，仇清塵對這種失敗産物提不起胃口，更不想自己動手，從系統那裡打探來修士基本身體素質情況後，他十分有底氣地拒絕了晚宴的邀請，先回了納夏瑪的帳篷。

晚宴進行了很久，納夏瑪回來時夜已深了，空蕩的帳篷裡朦胧地亮着屬于靈石的光芒。

帳篷實在是太空了，空到隻一眼，納夏瑪便瞧見了自己家裡多出來的那些陌生又新奇的東西。

「這是什麼？布瓦！這是什麼？」納夏瑪眼底閃動着名為求知欲的色彩，三步兩步就湊上前去，坐到仇清塵身邊，用那雙滿是欣喜的清澈眼瞳無聲地催促他告訴自己更多。

昨晚隻有一份的被褥枕頭，今晚擺出了兩份，顯然其中一份是給納夏瑪準備的。

仇清塵盡可能簡單地向他說明這些東西的名稱及用途：「這個是放在腦袋底下的，跟你這個石頭一樣。」他拍拍手邊柔軟的枕頭，又指了下角落裡的大石頭，再用自己的語言把“枕頭”這兩個字念給納夏瑪聽，「這個是蓋在身上的，暖和，夜裡不會冷——你怕冷嗎？我可以多給。」他一邊說着，一邊把自己裹進被窩裡。

納夏瑪磕磕巴巴地學着陌生的詞語，試探着去觸摸、去使用這些陌生的東西，他從沒碰過這樣柔軟又溫暖的東西，在聽到仇清塵說出“送你了”這句話的時候，眸底的欣喜眼看着化為了淚霧。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不知道該怎麼向“天神”表達自己的敬仰與感謝才好。他胡亂抹去眼中的濕意，把臉埋進被子裡，喉間發出一些不成調的奇怪咕噜聲。

「……布瓦，你真好，謝謝你。」

單手支額側卧在旁的仇清塵笑看納夏瑪“探索新世界”，好心出聲提醒道：「很晚了，睡吧。明天記得把它們也收好，不要給其他人看見。」

「秘密？」納夏瑪悶聲思考了很久才吐出這個詞來，似乎對他來說這是個有些複雜且難懂的詞。

「對，秘密。」有着系統外挂的仇清塵卻說得十分流利，「活着很好，我希望你今晚能做個快樂的夢。」

他躺平身子，将目光投向昏暗的帳頂，不再去讀納夏瑪眼中那些對他而言過分沉重的情緒。

「我能做到的其實不多，但我會試着去做所有我能做的，至少，可以讓你不再被綁上祭台。」

閉上雙眼之前，他又補上了這麼一句。

仇清塵又做夢了。

明明自打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就沒再做過一場和自己有關的、真正意義上的夢，可不知為何，今夜的他又一次夢到了自己生前的過往。

他夢到了自己短暫人生中所有不甚愉快的“第一次”。

第一次與父母争吵、第一次離家出走、第一次因格格不入被視作怪人、第一次和同學動手、第一次青澀又失敗的戀愛、第一次面對空曠無人的家、第一次見識到社會的艱辛複雜、第一次遭遇算計背叛、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個多麼愚蠢且失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