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清塵打死也想不到,自己魔界之旅的第一站居然是花街柳巷。
月上梢頭,華燈初升,人來人往的街巷中充斥着嬌聲笑語,空氣裡盡是脂粉香料的甜膩,仇清塵擡頭望了眼入口處那镌刻着“錦堂春”三個行體大字的鎏金牌匾,順手将險些從他頭頂滾下去的毛茸茸撈進了懷裡。
“你确定……要領我來這種地方?還不帶着你那些護衛?”時至此刻,他仍舊覺得跟個相識不過數日的小朋友相約上青樓這種展開十分魔幻,不由得再度确認道。
“自然。”粉裳少年的目光同樣在那鎏金牌匾上停留了一瞬,神色中莫名透着股亢奮,“‘錦堂春’豔名在外,我心往已久,難得有機會,不來親眼見識一番如何說得過去?”
“難得有機會”是個什麼機會?可以名正言順不帶護衛的機會嗎??這是把你的身家性命都交給我了的意思嗎???就這麼放心的嗎???
仇清塵一邊撸着懷裡的毛茸茸,一邊在心裡瘋狂吐槽。
難得身後沒有銀甲衛跟随的燕停闌手持一把檀木小扇,氣質天成,看起來就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富家公子——在此地衣着奔放的男男女女間倒是含蓄規矩得有些顯目了。
隻這麼兩句話的工夫,錦堂春的迎客小仆便留意到了他們,相當熱情地将二人迎進了門。
廳堂之中酒香彌漫、調笑聲不斷,嗅覺敏銳的幼獸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把腦袋整個兒埋進仇清塵臂彎,三條細尾在身後纏麻花似的揮來甩去。
仇清塵生前沒少去過迪廳酒吧,但逛青樓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看燕停闌那正四下張望的好奇目光,估摸着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二人既不知曉此地規矩,一時半會也沒有看對眼的花娘,便先要了個臨台包間,點了些好酒小菜,觀賞花娘們的歌舞技藝。
酒菜轉眼上齊,毛茸茸睜着圓滾滾的獨目,左嗅嗅右聞聞,扒着桌沿把脖子伸了個老長。
“明人不說暗話,不妨請燕小公子直言相告吧。”仇清塵收回投向高台的視線,給毛茸茸夾了一塊小酥肉,用漫不經心的語調開口道,“特地邀我來這種地方,燕小公子真正目的是什麼?既然‘心往已久’,那麼想來今夜也不是臨時起意了。”
憑欄俯瞰的燕停闌合起手中小扇,執起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我與前輩同上青樓一事想必這時候已經傳到我小叔耳中了罷。——似淵哥且安心,我沒什麼目的,隻不過是想讓小叔消停一陣子,少往我跟前送女修畫像而已。”
仇清塵眉梢一挑,露出了玩味的笑:“哦——原來如此。”他将伸成了個長條的毛茸茸舉到眼前晃了晃,晃得倏然騰空的毛茸茸奮起掙紮,“可我并不覺得魔界如此風氣,還會在乎什麼貞潔名聲。”
“說的也是。但來都已經來了,不好好享受一番豈不是虧待了自己?”說罷,燕停闌擇下窗邊花瓶裡養着的一株靈花,于滿堂喝彩聲中擲向了台上剛舞完一曲的花娘。
錦堂春的花娘個個美貌無雙,皆為上品爐鼎,燕語莺聲哄得來客為其神魂颠倒、樂不思蜀。但若僅是如此,還不足以令其豔名遠播。
廳中不知是誰先起的頭,衆人開始齊聲呼喚起了某位花娘的花名。瞧這架勢,将要出場的恐怕不是一般花娘,高低得是個紅牌或者花魁。
“叮——”
隻聽一聲清越脆響,人聲鼎沸的大廳霎時靜得落針可聞。一聲,又一聲,聲聲清脆,猶如細雨落池塘,稀疏綿延,連珠成串,從緩至急,又由急入緩,編織出一曲悅耳的樂音。
“叮——”
這一聲清響落下,自天頂垂下的層層紗簾之後,現出了花娘曼妙的身姿。
千呼萬喚始出來。
白皙的赤足撩開紗簾一角,花娘穿行遊走于半透的紅紗之中,好似在與衆人的目光躲迷藏一般時現時隐,舉手投足間盡是魅惑之意,勾得觀者心尖發癢。
那令衆人一齊噤聲的清脆樂聲再度響起,花娘随着樂聲的節拍隔紗起舞,光潔的肌膚在紗衣之下若隐若現,舞姿清豔動人,像是一塵不染的純沾染上了紅塵俗世的欲。
“叮——叮咚——”
循聲望去,奏樂之人端坐于高台一角,面容掩藏在紗簾之後,看不分明,但觀其身形,是個男子。男子身前放着一張擺滿白瓷杯碗的小桌,那悅耳樂聲乃是銀筷敲打杯碗所發出的聲響。
“——好厲害啊……”
耳邊忽地傳來少年既低且輕的驚歎聲,仇清塵餘光一瞥,映入眼簾的是翩然落地的輕薄紗衣——這紗衣片刻之前還披裹在花娘肩頭。
仇清塵:……。
好家夥,是古色古香的脫衣舞。
燕停闌不知何時從他身邊抱走了毛茸茸,此刻正一手捂着無辜幼獸的獨眼,一手撐在欄杆邊沿,向外探出了半個身子,試圖越過層層紗簾将台上花娘的身姿看得更清楚些。
“小心别摔了。”仇清塵無奈道,“沒看過這種的?”
燕停闌搖搖頭:“沒見識過。——這裡的姐姐連脫衣服都脫得這麼好看,真厲害啊。”
仇清塵的指尖下意識撫過頸側,他的目光并未在那身姿妖娆的花娘身上多作停留,粗略掃過廳中衆多寫滿欲望的世俗臉孔,便又轉向了那清越樂聲傳出的方向。
花娘身上本就幾近于無的紗衣盡數落了地,系着碎鈴的纖纖玉手輕輕揭開紗簾,留下風情萬種、欲語還休的一記回眸。
——就在這時,那如潺潺流水般清透自在的樂聲停了一拍。
下一瞬,那戛然而止的樂聲便自然流暢地換作了另一種曲調,不着一物的花娘踏着這輕快明了的調子,穿過層層紗簾,消失在了諸多看客的視野裡。
在場衆人無一不沉醉于豔舞美色,叫好聲此起彼伏,仇清塵疑心隻有他一個人注意到了樂聲的異樣。
這一刹那的異樣使得仇清塵不自覺地将目光落在了匆忙下台的男子身上。
而化神期修士堪比順風耳的聽覺也讓他從種種嘈雜聲中準确無誤地捕捉到了那些無人留意的微小動靜。
“樓主?您怎麼了?”高台之下,打手模樣的壯漢上前搭了把手,扶穩了那腳步踉跄的高挑男子。
嗯?樓主?
該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叭?
“無礙。”男子拭去唇角一抹血色,開口道,“死了個分身而已。”
打手壯漢四下環顧一周,悄聲問道:“是那秘境……?”
男子颔首默認。
“通知下去,情況有變,讓底下人都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