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清塵沉默着再度将視線投向那些被懸挂着的、殘缺不全的肉身皮囊,目光落處是接連不斷的系統窗口,數量之多,多到視野裡隻剩下滿目幽藍。
【金新兒,越水門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顧盼南,現年二百九十七歲,出竅期修為,晉城顧家長老之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禮如珍,玄天洲禮家家主長女。《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雷淩文,小雲域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問婵,現年一百六十四歲,元嬰期修為,無妄島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夕重光,紫薇渡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宣辰,長平谷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
…………
………………
那是一條又一條真實的生命存在——或者說,曾經存在過——的痕迹。他們有名有姓,有自己的歸宿來處,有自己的親朋師友。但最後,他們都隻能在這裡不為人知地迎來終焉,一身靈氣為人所用,□□化作白骨,白骨長滿青苔,容貌難辨,不分你我。
“梅樂岚,渤陰川赤酉真君座下弟子,被人目睹在玉啟秘境與你争奪機緣,之後音訊全無;
“禮如珍,玄天洲禮家家主失蹤多年的愛女,曾在五年前的拍賣會上以高價拍走了你尋求已久的先天精木;
“孫辛,朱冥島龍玄真君座下弟子,岐甯城病疫封城時曾與你同進同出過一段時日,之後下落不明;
“嚴行秋,望月樓樓主最是疼愛的嫡長孫,曾因一些瑣事與你有過口角,不久便行蹤成謎、生死不明;
“扶魈,戮魂宗容未長老的親傳弟子,不僅當衆拒絕你的示愛,甚至還揚言要将你拿去喂靈寵。可惜啊,終究是被先下手為強了。”
秦笑曼每道出一個名字,白骨堆中便有一道靈光亮起。她纖指一擡,根根塊塊的白骨便如離弦之箭飛落在聽楓仙子的腳邊。
那些散發着血污惡臭的白骨隐約粘附着類似布料的殘片,有的甚至連上頭的血肉都還未風幹。
“——我的好師妹,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面對鐵證如山的現實,聽楓仙子眼神閃躲,全無條理地說着一些不知是辯白還是推诿的話語。她到哪裡,那蛛網一樣的靈光就跟随她到哪裡,充斥着整個石穴的死氣也漸漸朝她所在的方向雲集而來。
“……跟我有什麼關系,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人又不是我殺的,這裡是師父的私庫,你怎麼不去問問師父?别跟着我,離我遠點……都說了别跟着我了!!又不是我的錯!是你們先招惹我的,都是你們不好!都是你們活該!!”
聽楓仙子失控一般猛地祭出本命法寶——那是一條豔紅的鑲金長绫,同一身月華白裳的聽楓仙子極不相配——胡亂向周圍人發起攻擊。而熟知聽楓仙子性情手段的秦笑曼從容不迫地化靈力為長琴,素手一撥,便擋下了襲向自己的紅绫。
“是,這裡是師父的私庫,這裡的屍骨也并非全是你的傑作。但——”秦笑曼一邊以琴聲與其相鬥,一邊當着外人的面将風雅院深藏多年的污穢盡數揭露,“窺見師父的秘密之後便将它占為己有的你,又算什麼呢?師父用這個法陣來供養風雅院地下的靈脈,而你卻用它來提升自己的修為境界,師妹你倒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聽楓仙子越是調用靈力,洞頂的法陣從修士身上抽取靈氣也越頻繁,驟然頓起的怨痛聲慘厲得教人不忍多聽。
被抽幹靈力的骨肉再難承受自身重量,搖搖欲墜着,直到被鎖鍊無情地一分為二。仇清塵眼疾手快地縱身接下剛從半空墜落的半截肉身,也不知幸或不幸,他接住的恰好是帶着腦袋的那半截,而懷中人左肩往下那占了大部分重量的另外半截則“啪嗒”一聲掉進了成山白骨之中。
懷中那顆血肉模糊的腦袋半睜着一雙失去了光華的眼,像在凝視着他,又好像什麼都看不見。
然後,仇清塵就看到那雙滿是污迹血塊的、皲裂幹澀的嘴唇輕輕地張合了一下。
“…………覓……”
此伏彼起的哀叫聲中,他幾乎聽不清對方說的什麼,可他又确實聽見了。
他垂下眼眸,一個幽藍色的系統窗口浮現在他眼前。
【梁庚,現年一百八十四歲,金丹期修為,點星宗夜山長老門下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覓雲、長………………”
一聲長老都沒能完整喊出口,懷中的半截肉身便徹底失去了生的氣息。
而眼前的系統窗口也變作了一團亂碼。
一個呼吸後,亂碼重新排列成一行文字。
【梁庚,點星宗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這場恩怨也有點星宗一份”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雖然他從未見過這張面孔,但此人出自點星宗乃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替死不瞑目的梁庚阖上雙眼,仇清塵起身環視周遭:立于白骨山前的周夢神女十指相合,低聲吟唱着他聽不懂的曲調,一種溫暖柔和的氣息随着曲調微風般拂過屍骨殘骸,也拂動了神女衣角的紅豆銀鈴,滿目血氣在陣陣鈴響中化作點點靈光,宛如漫天螢火;神女身後,是連成人牆的周夢山長老們,他們就像是一道堅不可摧的結界,将神女從眼前的紛亂中分隔開來;燕停闌取出了他的本命法寶,寥寥幾筆便勾勒出萬物生靈,或是替周夢山護法擋下攻擊,或是助秦笑曼發起突襲;在三方聯手對抗下,聽楓仙子形如困獸,她用着從旁人身上榨取來的靈力,毫無章法地攻擊每一個靠近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