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午時剛至,宴會主人便以漫天流雲為階,踏着靈動悠揚的絲竹聲,赫然現身于衆人眼前。
紫玉真君生得一副溫潤爾雅的君子模樣,本性卻是個風流不羁、遊戲人間的逍遙人,那一身威嚴沉穩的重紫華裳都讓他穿出了幾分輕佻之感。
他在此起彼伏的道賀聲中入座,舉起可納佳釀千斛的靈玉杯,敬過滿場親友來賓。
紫玉真君的生辰宴上沒有什麼既定流程,也沒有什麼相沿成習的繁瑣規矩,一切随意。
大多賀禮早在昨日便已運上了西無峰,餘下少數别出心裁的珍寶秘法被留存到今日,好為紫玉真君的生辰添彩助興。
比如,蓮華谷谷主當場施展了名為《鏡華一夢》的獨門秘術,靈光籠照之處,無人不得天機福澤;
比如,禦香真君與其摯友以天地為帛、靈力作墨,聯手繪出一幅長逾萬丈的百相圖,記錄下點星宗的鼎盛興榮之貌;
比如,曙雀閣獨不死長老領門下弟子為衆人表演了一場以曙雀閣劍法為基礎編排而成的劍舞,引得夜山真君按耐不住橫插其中;
又比如,此刻起身獻禮的某位鹹魚長老——
終于做好心理建設的仇清塵看準時機抱起霜木匣,頂着旁人好奇的目光,義無反顧地踏出了英勇的一步。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做這種既不符合原主性格又格外引人注目的事,但沒辦法,誰讓他準備賀禮花費太多時間,昨日深夜才回,險些就要錯過生辰宴。
原主不通人情世故,仇清塵便也不多客套,開門見山道:“聽聞紫玉師兄略通音律,我便贈師兄琵琶一把,聊表心意。”
說着,他打開匣上纓鎖,霜木匣開封的一刹那,胧光乍現!
未等衆人看清匣中之物,那把通體幽藍的曲頸琵琶便離匣而出,在耀耀神光中化作一名晴藍長衫、橫抱琵琶的俊秀男子。
一時間,衆人愕然忘言。
隻見俊秀男子緩緩掀開眼簾,用那碧湖般的雙眸環視過四周,目光停留在宴席上首,開口卻是對身旁人發問:“這便是汝要吾來見的人?”
仇清塵正欲作答,就被驟然起身的紫玉真君截了話。
“這——可是以聖木為身、鲛絲作弦,且有霜木伴生的‘月上雲’?”紫玉真君面露驚豔之色,欣喜不已道。
“吾名南音,乃聖木琵琶‘月上雲’靈智化形。”男子擡手輕觸絲弦,彈出猶如鐘磬鳴響的清脆一音,“祝吾主生辰喜樂,今後願為吾主撫弦弄樂。”
他素手一撥,便用那附有神力的鲛絲四弦奏出了一首積澱着萬千歲月的無名小曲。仿佛整個塵世都被他藏進了清亮的樂聲裡,悲者見悲,歡者見歡,平生有憾者于此曲中見其所願。
典籍中有記載,上古有樂修,可于琴酒歌賦間感悟天道,現今樂修式微,那些上古名器也大都下落不明,僅有聖木琵琶“月上雲”因誕出了靈智得以長久留存于世,它寥寥數音就能使聽者茅塞頓開、明悟破障,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大好機緣。
一曲奏罷,衆人皆沉浸在上古樂音的餘韻裡難以自拔,是仇清塵出聲打破了這片秘靜。
“這份賀禮,師兄可還滿意?”
——天知道他費了多大勁才說動這位老祖宗屈尊光臨,其難度不亞于拿一個子虛烏有的項目從投資方口袋裡撈錢。
這是他能力範圍内所能弄到的、他覺得最适合紫玉真君的生辰賀禮了。
“好極,好極!”紫玉真君步下高階,行至近前,細細端看男子懷中的幽藍琵琶,似要将它每一寸紋理都刻入心底,“覓雲師弟出手便是如此大禮,實在令師兄我歡喜難言。”
見他中意,仇清塵把懷裡那用以存放聖木琵琶的霜木匣遞與紫玉真君:“此匣乃‘月上雲’伴生霜木所制,還請師兄一并收下。”
然而,紫玉真君卻婉拒了這份大禮。
“如此神器,如此仙曲,今生有幸品賞一回已然足夠,若是往後它隻為我一人鼓奏,可就有些暴殄天物了。”
這話一出,衆人或歎惋或敬羨,唯有琵琶化形的南音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眼神,好像不能接受這世上居然有人不稀罕被它認主。
“師兄通達。”仇清塵維持人設,不多強求,“也罷,就當是助興。”他将霜木匣轉而朝向那年歲上萬的琵琶精,示意對方回到匣中。
琵琶精看看木匣,看看仇清塵,再看看紫玉真君,不情不願地化作流光遁入匣中,當場閉匣謝客。
宴會還在繼續。
端坐于浮瓊真君身後的左禦暗暗攥緊了衣角,名為“嫉妒”的烈火不知收斂地在他心頭肆意蔓延。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渴望知曉自己的生辰、渴望得到那人的一句祝語。
他清楚那人送出的賀禮有多珍貴,可越是清楚,他就越是心裡發酸,連帶着怨嫉上了能夠得此厚禮的紫玉師伯。
倘若有一日,他知曉了自己真正的生辰,師叔會像為小師妹慶生那樣會為他慶生嗎?那時師叔會為他準備怎樣的賀禮?也會像聖木琵琶這樣珍貴嗎?
為什麼……
為什麼那人不能隻對他上心呢?
明明,他們是相互擁有對方秘密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