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仇清塵。很高興認識你，日後多多關照？”
掌心的溫度、鮮活的神情、帶笑的話語，男人的存在自身就像是一汪清泉，于此刻汩汩灌入左禦幹涸已久的心田。
他穩下自己亂了節拍的心跳，适時地将手收回，一舉一動都恰好控制在一個不會令人生疑的尺度内。
他在男人對面的空位坐下，視線落在男人手旁的書籍封面上，以向對方表露自己好奇之心的方式來打開話題：“中國神話傳說？你對這方面的知識很感興趣？”
仇清塵用手邊打滿草稿的紙張充作書簽，合上了面前攤着的書，禮節性地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搭讪者身上：“興趣嘛，多少是有的，不過主要還是手頭工作需要，臨時抱佛腳來查些資料。”他一邊說着，一邊曲指輕叩桌上堆放着的幾本相關書籍，有來有往地回問一句，“你呢？你來這都看些什麼？”
來看你。
這三個字左禦當然不可能說得出口，他眼中盈着的笑意分毫未變，給出的回答卻是不假思索、半真半假的虛言：“不一定，憑心情吧，有興趣的我都會看一看，可能音樂方面的書會看得多些。”
仇清塵像是對他起了幾分興緻，略顯愉悅地哼出一聲長長的音調，将他仔細打量了一遍：“是嗎。看你年紀也不怎麼大的樣子，是在讀生還是剛畢業？”
他們所在的這座圖書館附近有一所知名音樂大學，再加上左禦說經常在這裡碰見自己，仇清塵自然而然認為對方是那所大學的學生，并且還是課餘時間會來圖書館勤奮學習的那種優等生。
但，左禦卻搖了搖頭。
“我似乎讓你誤會了什麼？”他十指交握于颌下，淺笑着道，“和你一樣，我也算是因為工作需要——偶爾會有一些小樂隊或者主催來找我幫忙編曲，我就靠這個吃飯。”
話剛說完，男人眸底就浮上了饒有趣味的光。
“啊~是編曲大大？”男人打趣似的這麼喊了一聲，拿出手機點開浏覽器準備搜索，“不知道小哥哥圈名是什麼呢？都出過哪些作品？我找來聽聽。”
左禦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背蹭了蹭鼻尖，輕聲說道：“編曲而已，不像作詞演唱那麼出名……說了你大概也不認識。”
“不方便告訴我？”仇清塵挑起眉梢，放下了手機，語氣說不上有多不高興，可也不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左禦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莫名不希望看到眼前人不開心的表情，目光掃過桌上一應物品，忽地說了聲“借用一下”，拿起仇清塵手邊的鉛筆，在那充當書簽的紙張一角寫下了兩個清秀的字。
左。
禦。
執筆的手稍稍一頓，又添上一個字，并把最後一個字和自己的名字圈在了一處。
“——禦星？”
左禦收筆的那一刻，仇清塵默念着他圈起來的那兩個字，拿起反扣在桌上的手機搜索查詢。
果不其然，相關搜索結果寥寥無幾。
早就清楚結果的左禦見怪不怪地聳了下肩，對仇清塵說道：“可惜我手機裡沒存自己的作品，你要是想聽，下次有機會我挑幾首滿意的來給你聽。”
“下次啊……”仇清塵一面操作手機，一面似有所想地輕喃道，“嗯，那就先這麼說定了吧。反正你也知道我經常會來這裡了。”
到底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初次交談，話題很快就走向了盡頭，兩人也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堪稱骨灰級網瘾青年的仇清塵自顧自地刷完一波微博，正要放下手機繼續翻閱資料，就聽對面左禦開了口。
“那個——”
仇清塵全然不知在此之前自己被對方注視了多久，他隻看到此時此刻的左禦神色隐隐透出些許緊張，握着手機的掌骨筋絡分明。
“嗯？”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等着對方的下文。
“不介意的話，我們加個好友吧？你慣用Q/Q還是微信？”
青年抓捧着自己的手機，仿佛那是一顆将要祭獻出去的真心。
仇清塵為自己這突然冒出的念頭而感到好笑。
還是少肝企劃多睡覺吧，瞧這都神志不清成什麼樣了。
“微信。等下，我開二維碼給你。”仇清塵這麼說着，再度拿起手機，戳開自己的微信，把二維碼遞到了左禦面前。
三秒不到，一條微信好友添加申請消息就跳了出來。
【禦星請求添加你為朋友】
确認，通過，修改備注。
輸入文字，發送消息。
下一秒，左禦的手機就因收到新消息而發出了細微的嗡鳴聲。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Hi~】
左禦看着屏幕左側的暴怒土撥鼠頭像以及沒有經過備注修改的原始昵稱，愣了片晌好不容易回過神，竟是沒忍住低笑出聲。
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飛快地戳了幾下屏幕，發送出一條消息。
再下一秒，一聲突兀的消息音響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仇清塵擡手撓撓左耳垂，像是在掩飾尴尬般嘟囔了句“嗨呀，單機社交習慣了忘記開靜音了”，随後點開挂着小紅點的APP圖标。
來自對面好友的新消息赫然映入眼簾。
【左禦：你真可愛。】
“……”
不得不說，仇清塵活這麼大，無論是被人搭讪，還是被當面調戲，都是頭一遭。
他深吸一口氣，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桌面上的私物，再把借閱的書籍打包抱起，起身離位準備去還書。
見仇清塵要走，左禦沒來由地心間一慌，忙不疊喚住他：“抱歉——是我讓你不愉快了嗎？”
仇清塵停下腳步，回頭朝左禦投去目光，騰出手來叩了下腕間的表：“時候不早了，我之後還有事，得先走了。下回再聊啊，禦星小哥哥。”
男人輕眨左眼，再附帶一記飛吻，硬是把一聲“小哥哥”叫出了“小心肝”的旖旎暧昧。
左禦不由自主攏緊指節，望着男人遠去的背影，心跳聲震耳欲聾。
那是夢裡他曾聽過的語調。
那樣的熟悉。
穿過綴亮夜空的滿城繁華，仇清塵踏着月色回到住所，迎接他的是習以為常的一室寂涼。
燈光亮起，一聲稍顯疲累的“我回來了”回蕩在無人等候的客廳中。
褪去沾染了塵灰的外衣，仇清塵徑直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
打開冰箱，裡頭早就沒了存貨。
他這才想起自己這段時間因為忙着手頭的新企劃，已經很久沒去超市補充庫存了。好在櫥櫃裡還囤着一些方便快捷的速食品，講求效率的他一邊燒水準備煮面，一邊抽空整理今天的成果。
鍋裡的水開始沸騰，他折回廚房把開了包的方便面連同調料一股腦倒進鍋裡，又埋頭整理起了那一張張寫滿筆記的草稿紙。
草稿不多，兩三下就能整好。
仇清塵看着手裡最後一張内容潦草淩亂并無大用的草稿紙，視線卻是停留在了角落那三個出自他人之手的清秀字迹上。
“咔哒”、“咔哒”、“咔哒”。
是他按動原子筆的聲響。
筆身在他手中打了個旋，筆尖劃過紙面，沙沙作響。那清秀的“星”字上方頓時多了一個漫不經心的“史”字。
左禦史。
嗯，還是這樣更有意思。
仇清塵輕笑一聲，為自己奇怪的笑點而感到好笑。
他留下了那張派不上用場的草稿紙，将它一同收納進文件夾中，跟着掏出手機，把微信裡新朋友的備注名稱也依樣改過。
就在他摁下完成鍵的瞬間，手機發出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消息一連來了四條。
【左禦史：晚上好。】
【左禦史：吃過晚飯了嗎？】
【左禦史：[圖片]】
【左禦史：我剛做好飯，正準備吃。】
配圖是一張看起來賣相極好的牛肉蓋澆飯。
仇清塵不由得看了眼自己那還在鍋裡沒盛起來的方便面，心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忽然覺得胃有點疼，還泛着檸檬味的酸。
與此同時，發完消息的左禦擡手關掉房間的燈，借着電腦屏幕那點微不足道的光亮，一口一口吃起晚飯。
他習慣了黑暗，對他而言這點光亮就已經足夠，不需要更多了。
他吃着晚飯，視線卻不時地瞟向沒有任何動靜的手機屏幕，等着不知道會不會有的回複。
半碗飯下肚，手機屏幕才終于亮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地點開消息提示，連嘴角的醬汁都顧不上擦。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我剛到家，冰箱裡沒什麼存貨了，随便煮了包泡面】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圖片]】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還是你的晚飯看起來更有食欲一點，我借它下飯了】
對方發來的圖片是一碗寒碜到連根火腿都沒加的方便面，确實跟他的晚飯沒法比。
左禦沒多猶豫就回了條消息過去。
仇清塵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拿起筷子，新的消息就來了。
【左禦史：有機會的話請你嘗嘗我的廚藝？我對這個還是挺有自信的。】
看着這條新消息，仇清塵認真思考了三秒，确信自己跟對方是今天下午剛認識的，相互了解并不深，沒有熟到這個程度。
不過，隔着屏幕，熟或不熟好像也沒多大差别。
手機屏幕停留在聊天界面，對面的狀态始終是對方正在輸入，也不知道在醞釀什麼長篇大論。
他等到一碗面吃完也沒等到後續，直到洗完碗筷，早已黑屏的手機才響起了提示音。
對方發來的内容隻有簡短至極的一句話。
【左禦史：明天你還去圖書館嗎？】
透過這短短的幾個字，仇清塵好像能看到對面那人反複删改輸入内容、百般斟酌萬般糾結的模樣，不知怎麼就有些想笑。
他剛想回複，一通來電橫插進來，打斷了他輸入到一半的内容。
距離消息發出已經過去了十分鐘，漆黑一片的房間裡最後的光亮也徹底暗了下去，左禦整個人蜷坐在靠背椅上，望着窗外的霓虹出神。
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發着呆，腦海中浮現出的都是至今為止看到過的仇清塵的身影。
那些身影從朦胧到清晰，再從清晰到朦胧，最後停駐在一抹清淺笑顔上。
真得像場夢一樣。
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下胸中翻湧的情緒，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起對方的朋友圈，試圖從中了解更多關于對方的信息。
朋友圈裡的内容并不多，就在他看到第三遍的時候，對方發來了回複。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明天不去，臨時有些事要處理，估計這陣子都沒什麼閑空了】
看着這條新發來的消息，左禦不自覺抿緊了唇，食指輕點在虛拟鍵盤上，慢慢敲出一行字來。
【禦星：是嗎……有些可惜，還想着明天給你聽聽我寫的曲子呢。】
指尖停頓了半晌，又敲出了一行字。
【禦星：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職業？平時會很忙嗎？】
對方很快就發來了回複。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搞設計的。忙不忙要看手頭企劃進展情況，出勤時間倒是自由，就是經常事多頭秃】
他收到這條消息沒多久，對方的朋友圈就多了一條新動态。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真的服氣，肝企劃肝得水深火熱發際線堪憂的時候讓我帶新人？誰有那閑工夫？有本事先把老子提交的設計稿通過了啊！？辣雞上司，24k的辣雞上司。凸。】
很快這條動态底下就多出了一排“心疼仇哥”“給老大點蠟”“給老仇遞生發水”諸如此類整齊劃一的評論。
不明就裡的左禦思忖着給對方發了條消息。
【禦星：動氣傷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當你的樹洞。】
消息剛一發出去，回複就來了。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
【你仇哥就是你仇哥：啊，你是說我剛發的朋友圈？嗨呀，我說話一向都是這個風格，沒真生氣，小哥哥不用太擔心w習慣了就好】
仇清塵不得不承認剛和上司通完電話的那會兒自己的确是有些心頭火的，可一瞧見左禦發來的消息，那火勢就自行消減了大半。
或許是因為那句話裡帶有對方真心實意的關切吧。
比起評論裡那些浮于形式的回應，他更喜歡這樣的交流。
【左禦史：阿仇。】
忽然，對方發了這麼一條消息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看得他雲裡霧裡的。
緊接着又是一條。
【左禦史：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仇清塵心頭餘下的那點火氣散了個一幹二淨，他唇邊挂着笑，心情極好地回了對方兩個字。
——随你。
仇清塵本以為再要見到那個主動來向他搭讪的小帥哥起碼得等他忙完手頭的企劃，卻沒想到居然會在和甲方爸爸接洽商談的酒店裡碰巧遇見左禦。
前腳送走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甲方爸爸，後腳就瞥見了一個辨識度極高的安靜身影。
一身暗色休閑裝的青年背對着他坐在大廳一角的單人沙發上，似在等人，似在出神。
于是仇清塵走上前去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喲，小哥哥，這麼巧呀？你也來這裡吃飯？”
不同于仇清塵臉上表露出的意外與驚喜，左禦的反應平淡得仿佛早就料到兩人會在這裡相遇。
他不着痕迹地将仇清塵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
今天的仇清塵不同于以往他看到的任何一種打扮，既随性自我又不失正式感的衣裝，恰到好處的飾品搭配，沒被紮起的柔軟發絲順從地貼伏在頸側，一枚色彩明麗的小發夾代替小皮筋固定住耳旁幾縷碎發，露出一隻綴着耳骨夾的勻潤耳廓。
離得近了，還能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恬淡香氣。
“是啊，真巧。”
左禦笑着這麼應道。
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裡，的确是因為事先知道了仇清塵今天會來。
他暫時還不會告訴對方，自己已經通過他發布在朋友圈的動态順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微博。
而對方的微博遠比微信朋友圈要豐富精彩得多。
對此一無所知的仇清塵随意落座在單人沙發的扶手上，低頭對上左禦看似平靜的目光：“你看起來像在等人，是有朋友跟你一起來的嗎？”
“沒有，”左禦不動聲色地收起留有窺探痕迹的手機，唇角彎起的弧度透着一絲無奈，“我被放鴿子了，正琢磨該去哪裡解決午飯呢。”
聞言，仇清塵擡手摟過左禦的肩，誠邀對方一同前往自己所在的包廂：“不用琢磨了，我那兒還有大半桌的菜沒有動過，剩着也是浪費，走吧，仇哥請你吃頓好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嗐，有什麼好客氣的，反正今天這頓飯公司報銷。”
吃飽喝足後，仇清塵見時間還早，便打算和左禦去附近逛逛，消磨消磨時間，左禦卻說自己手上還有近期要交的曲子沒做完，隻能下回再約。
同是社會人，哪能不懂死線壓頂的苦？
仇清塵很是爽快地和左禦道了别，獨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目送那道幹淨挺拔的身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之中，左禦垂眸看向自己解鎖後的手機屏幕——上萬條記錄，那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再鮮活不過的存在痕迹。
可僅僅是這樣，他仍是覺得不夠。
光是這些，還不足以填滿他胸中的空洞。
他想要的比這還要多上許多。
但，凡事講求循序漸進，太過心急反而不好。
保存好新一版的設計稿，仇清塵用盡全力伸了個腰，埋頭栽進柔軟的被子裡，眼也不睜地四處摸索起被他“打入冷宮”的手機。
不出所料，除開辣雞上司催詢進度的奪命刷屏外，還有其他人的留言在等候他回複。
最頂上的留言消息來自于某位備注昵稱升級進化了的編曲小哥哥。
【小禦史：還在忙新企劃的設計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