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能替自己分擔重責,融客行自是無不應允。他不僅破例告知左禦密道入口及地下二層機關的開啟方法,還特地在暖室裡布設了新的法陣,以保左禦修煉時靈氣供給不斷。
無群聽聞此事,本還憂心左禦不過金丹修為,能否承受得了孵育蛇蛋的靈力消耗,但見仇清塵出手即是數以百計的上品靈石,那點憂慮登時煙消雲散,直把仇左二人奉為座上賓,生怕有半分怠慢。
于是,事情就這樣敲定了。
左禦每日都會去往暖室為翼火蛇蛋輸送靈力。靈智未開的胚胎不知節制為何物,隻會憑着本能源源不斷地汲取母體(孵化者)靈力,而左禦要做的,就是将靈石中所蘊含的靈氣通過自身經脈丹田轉化為能被胚胎吸納取用的精純靈力,以減輕孵化者的負擔。
初時,滿滿一袋上品靈石短短兩三日便會消耗殆盡,且這暖室專為孵育翼火蛇蛋而建,室内溫度遠遠高過外界,左禦在裡頭待不到半日就得回房換身幹淨衣裳。
在耗去仇清塵近千枚上品靈石後,蛇蛋靈力匮缺的情況總算有所緩和,左禦也明顯感覺到自己經脈丹田比原先殷實許多。若非曾被仇清塵囑咐過無須過早結嬰,恐怕他就要在蛇蛋跟前閉關晉階了。
霞明曆五萬三千三百七十九年,七月初八,子時二刻。
“啪”。
清脆的碎裂聲在石室中驟然驚響,左禦呼出一口濁息,睜開雙眼,仰頭望向身前不言不語的龐然大物。
在他掌心之下,是透着些微暖意的粗粝蛋殼。殼上遍布蔓延的駭人裂痕如今殘存無幾,唯有那抹鮮紅靈光宛若長龍,不時在蛋中翻騰遊弋。
夜已深了。回過神來,他竟在這暖室裡待了整整一日。
此時此刻,那人多半早就睡下了罷。
左禦這麼想着,收拾好碎落一地的黯淡晶石,起身離去。
月涼如水,夜色沉沉,左禦沿着小徑緩步前行,四周靜谧無聲,端的是一派甯靜祥和。
這種無思無慮的平和心境,自他重生以來,已經許久未曾有過了。
他不清楚那人口中所謂“原定時間線”上的自己有着怎樣的經曆遭遇、過着怎樣的日子、又活成了什麼模樣,他隻知道如果不是那個人明裡暗裡多次相助,現在的自己恐怕難以擺脫仇恨的陰影。
他的孤注一擲,到底是賭赢了。
途經廊下,左禦偶然瞥見卧房後窗透着淺淺燭光,心中正疑惑洞府主人為何今日深夜未眠,就聽到了窗隙漏出的聲聲旖旎。
沉悶而隐忍的吐息、和軟而濕潤的低語、枕被相摩的窸窣聲,以及床笫間富有節律的輕響……
夜晚的寂靜讓那些原本不易被人覺察的細微動靜變得無比清晰,長廊與卧房之間分明還有一段距離,聲音卻仿若近在咫尺。
鬼使神差地,左禦緩下了前行的腳步。
那些暧昧不明的喃語就這樣乘着夜風拂過他耳畔——
“……阿郎……嗯、阿郎……”
濡濕水響中摻雜着男人動情的低歎。
“……無群哥哥,慢點……唔,我的無群哥哥真好看……”
與之糾纏的另一道話音輕軟得像是初春時節融進河流的霜雪。
“……阿郎。”
似是承受不住對方如此直白的逗弄,魔修的話音裡帶了股窘迫羞意。
“嗯,阿郎在這,你的阿郎在這呢……我答應過會永遠陪在無群哥哥身邊,我就在這裡,哪也不去……感覺到了嗎,無群哥哥,阿郎就在這裡……别哭……”
那輕軟話音語調一轉,便隻剩下滿滿的寵溺與疼惜。
——等左禦意識到那對道侶是在行雲雨之事時,一種無地自容的慚恥感遽然襲上心頭!
他猛地想起那人閑談時曾經說過,融客行掌控着此處所有機關陣法,能知曉洞府内一切風吹草動……換言之,那輕軟聲音的主人應當清楚此刻隔牆有耳。
思及此,左禦片刻不敢多待,逃也似的急忙回了客房。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為何如此慌亂。
屋裡一片昏暗,唯有清淺月光無聲流淌過窗沿,正如先他前所料那般,仇清塵早已歇下了。
左禦背抵房門,努力平複自己濁亂的呼吸,然而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卻蓋不過床帳後那道平穩綿長的吐息。
他頂着一腔喧嚣心音悄悄靠近卧床、撩起簾帳,輕易就把那人并不規整的睡姿納入眼底——仇清塵面朝床外,側擁着薄被,雙腿交疊微蜷,一頭長發鋪散身後,本該枕于腦下的軟枕孤零零地橫在角落。
試問世上還有哪個化神大能似他這般,在别人的地盤上睡得毫無防備?
左禦挂好床頭簾帳,俯身蹲守床前,小心翼翼拉開對方懷中幾乎覆過頭頂的被角,露出底下那張百看不膩的恬靜睡顔。
溫熱的鼻息拂過指端,帶起過電般的酥麻,刹那間,有什麼朦胧不明的念頭蓦地閃過腦海,但在左禦理清思緒之前,本能已經先于思考,驅使他将留有殘溫的手藏至身後——即使對方絲毫沒有要醒的迹象。
短暫停滞的心音再度喧鬧起來,仿佛要從喉口躍出。望着那張難辨歲月的清俊容顔,左禦沒來由地想:自己兩世年歲相加,已非弱冠之齡,卻不知這寄宿于他人身軀的異界魂魄而今年歲幾何?
但顯然,他不可能從一個熟睡的人嘴裡得到答案。
他不過是……對那些名正言順、理所應當的眷寵親昵心生豔羨罷了。
卑懦如他,隻有在對方深陷夢鄉時才敢将自己埋藏心底的諸多妄念宣之于口。
“……清塵哥哥?”
左禦拙劣地仿效着旁人的親密,反倒惹得自己雙頰染上熱意。
渴望能與對方更加親近的是他,礙于顔面踟蹰不前的也是他。若非今夜時機不巧,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失态。
此間主人颠鸾倒鳳時的絮絮低語猶在耳畔,這對尚未嘗過情欲滋味的左禦而言,着實是個不小的刺激。
猝然一陣窸窣聲響,是床上睡得正香的仇清塵抱着薄被翻過了身,隻留給左禦一個弓起的後背,和一雙因貪涼而敞露在外的裸足。
望着男人包裹在寝衣之下的圓潤肩骨,左禦喉結一動,腦中浮上了新的疑問。
話說回來……男子與男子之間是要如何雙修?
次日天明,像要逃避自己昨夜的唐突绮念,左禦早早便去了暖室,而無事可做的仇清塵則一覺睡到快過午,又悠悠哉哉賴了小半個時辰才起床。
因為醒來時沒在屋裡瞧見同伴的身影,仇清塵還當左禦是喂養蛇蛋過于投入,直接通了個宵。
午後晴光明媚,碧空萬裡,迎面而來的徐徐涼風卷走了夏日應有的酷熱,如此天朗氣清,仇清塵一看便知融客行近來狀态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