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如霧的濃洌靈力于左禦掌心彙集凝聚,蛇影伸着腦袋無聲靠近,張開足以将眼前人囫囵吞下的幽深大口,倏地銜走剛成形的純白光團,當做零嘴玩具又舔又啃,在一旁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百日光陰,徒有形狀的鮮紅虛影已然變得輪廓分明,日漸碩壯的柔軟軀幹上也生出了片片赤鱗。如今的它僅是豎起腦袋,便能輕易将左禦納入眼底。
嘶——嘶——
蛇影三兩下啃食完光團,又搖頭晃腦地來向左禦讨要新的口糧。也不知是從哪學來的耍嬌法子,雖說蛇類未生手足,可它卻會頂着一顆大腦袋到處挨挨蹭蹭、敲敲撞撞,鬧得人不得安生。
“莫急、莫急,稍待片刻就好。”騰不出手的左禦如是安撫道。
靈力凝成的光團好似粒粒珍珠,散落在漆黑無垠的識海之中,蛇影奮起追逐,一口一個,可謂是進食玩耍兩不誤。見它如此,左禦安心之餘,也不免生出一絲羨豔。
“……阿仇他總說我是‘天道之子’,有天道照拂、氣運傍身,遇事必化險為夷、逢兇化吉……可說到底,真正受到天道照拂的應當是你這樣的上古妖族罷。”明知蛇影不通人言,他還是沒忍住開了口,“小師妹她是神獸夫諸的後代,解開血脈封印之前修為境界便已遠超同門;你是這世上最後一條翼火蛇,有生死關頭還想方設法為你延續生命的血親……而我,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爹娘,更别說自己的身世。若非……恐怕我到死都不會知道我體内有着妖族之血。”
忙着玩耍的蛇影似有所覺,就近銜起一枚光團,炫耀一般蹭回左禦身邊,把那顆沉重的大腦袋疊到了左禦頭頂。
同樣以虛影狀态存在于識海的左禦頓時倍感壓力:“唔……”
嘶——
蛇影發出了意義不明的無聲嘶鳴,又用尾尖撈來幾枚光團塞進左禦懷裡,好似要與同伴分享口糧。
左禦從蛇影的意外之舉中獲得了些許安慰——盡管他内心依舊覺得靈智未開的幼蛇并不能理解自己的話語,但這不妨礙他自說自話傾吐心聲。
“……他說他知曉我命中注定的遭遇,卻又說自己無法斷言未來,這很矛盾不是嗎?”左禦将蛇影塞給自己的光團喂回它嘴邊,看着心智單純的幼蛇張口就吞,輕笑一聲後繼續說道,“——可我不在乎。我看得出來,他還有很多秘密沒告訴我,但,那又如何?隻要他一如既往将我放在心上,别的都不重要。”
他低頭看向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近乎呓語一般喃喃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現如今大仇已報,除了這條命,我沒什麼好在乎的。——本該如此。原是如此的。但我好像……變得有些貪心了。”
這還是他頭一回将自己心底的私欲糾葛化為言語。
“我想要他一直待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想要他隻對我展露出最真實的模樣,哪怕隻是逢場作戲的溫言笑語也不想讓旁人窺見半分。”不知是怎樣的鬼迷心竅,這一刹那,他竟生出了向一頭尚未擁有實體的幼獸尋求認同的沖動,“……我這樣,很奇怪嗎?”
蛇影靜靜蜷卧在他身側,像是玩得乏了,聞聲,張嘴打了個小小的飽嗝。
嘶。
“——我合理懷疑我那好師侄最近迎來叛逆期了。”仇清塵咬下一口靈果肉,語氣十分肯定。
“‘叛逆期’……是為何意?左道友他做了什麼違逆尊長的事嗎?”一旁正與果殼較勁的融客行不恥下問道。
這日閑來無事,二人相約後院一同賞景飲茶,從各大宗門世家的傳言逸聞,到這對異族道侶早年間的經曆趣事,再到地域種族風俗文化的相互碰撞,話題毫無因果邏輯地切來換去,末了還是免不得要落回身邊人頭上。
“剝它多費勁,這種靈果這樣處理最簡單方便。”看融客行折騰半天也沒吃着一口果肉,仇清塵探身過去,一記手刀替他解決了問題,接着方才的話頭說道,“叛逆期嘛,簡而言之就是心智未熟的青少年突然開始做出各種反常行為試圖引起他人注意的一段特殊時期。就像我那原本乖順懂事的好師侄,近來不是整日不見人影,就是悶不吭聲沒有好顔色。真是奇了怪了,我尋思我也沒招惹他吧?”
融客行捧着被一分為二的帶殼靈果,拈起一瓣晶瑩果肉往嘴邊送:“左道友他已過弱冠之年,應當不是前輩說的那什麼‘叛逆期’?許是這幾日太過辛勞,又或者,是在我這洞府裡待膩味了。改日我讓無群哥哥帶他出去逛逛市集罷。”
“但在動辄百歲千歲的修士眼裡,他這個年紀可不就是心智未熟的小孩子?”
就算男主重活過一次,兩輩子加起來也沒到一百歲呢。仇清塵心裡暗暗補充道。
“若在凡間,左道友這個年紀早該當爹了。”融客行吮去指尖汁水,彎起眼眸笑道,“冒昧一問,左道友他是否已有心上人了?”
仇清塵:“?”
雖然我倆的話題一直很跳躍,但你這也太跳躍了點。
“對了,嘗嘗這個,龍蘭峰特培品種,比市面上賣的好吃多了,能快速補充靈氣,于你身體有益。喜歡的話你多拿點回去吃。”仇清塵從裝滿靈果的竹籃裡挑出一枝結了果的碧丹葉遞給融客行,這才續上話題,“怎麼突然這麼問?”他很是敷衍地短暫思考一瞬,好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不會太過不加思索,“唔……應當沒有罷?至少在宗門時我從未聽聞過他與哪位同門交往甚密。”
畢竟原著裡左禦走的是修煉打怪的事業路線,直到故事完結也沒出現一點感情線,對誰都一視同仁,看似待人有禮有節實則疏離淡漠。就算現在劇情有所偏離,也不至于偏離到唐突天降女主吧。
融客行來者不拒地接受了投喂,言語間似有所指:“倒也不必局限于同門之中。比起前輩所言的‘叛逆期’,我看左道友更像是在鬧别扭。”
仇清塵眉梢一挑,朝他投去疑問的目光。
然而挑起話頭的融客行卻點到即止,不再深入,話題一轉便将此事一筆帶過了。
“……同無群哥哥結為道侶之後,我曾帶他回過一次家。本想讓娘親見見這将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但那時娘親她早就入了土……我離家多年,家中寄來的書信又一向報喜不報憂,我隻知父親新娶了個妾室,卻連娘親生前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這麼說着的融客行乍看之下神色如常,手裡的茶盅卻已然冷透,“聽家裡下人說,娘親她是因難産而亡,腹中胎兒還未出世便斷了氣……娘親故去未滿一年,父親便将那新娶進門的妾室扶了正。”
仇清塵提壺給他斟了半盅熱茶:“……節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