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鬥轉,日夜更替,甘雨化作朝露,又在晨曦的照耀下回歸天際。
這一場雷劫持續了許久,久到心懷不軌者十不存一,久到仇清塵力倦神疲,連對外界的感知都變得麻木遲鈍。若非餘光瞥見衣袍底下有血色滲出,恐怕他也注意不到自己的右臂已是皮開肉綻。
封閉的五感被映入眼底的血色喚醒,仇清塵蹙着眉頭倒吸了口冷氣,挽起衣袖,卻見袖中“啪”地掉出一小團濕黏柔軟的塊狀物體。
像是血淤,又像是肉糜。
還沒等他俯身細看,那團不明物體就在血污中枯萎、消縮,變成了一截染血的細長根須。
“……”
仇清塵下意識看向右臂,血糊焦黑的肌膚之下是正在緩慢自愈的經脈。他沉默着别開眼,想要假裝沒看見,但思來想去,還是伸手拾起了那截斷脈。
沒準能派上什麼用場呢。他這麼自我安慰道。
有系統輔助,哪怕雙手負傷也不妨礙使用法術。是以,仇清塵果斷棄用右手,改換左手掐訣施術,準備迎接新一輪天道劫雷。
又是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傷處滲出的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在腳邊彙成一灘血窪。遲來的痛感不斷刺激着神經,反而令他更加清醒。
就在這時,一道紅光直沖淩霄,将沉悶積雲一掃而盡。如火霞雲散去,留下萬裡碧空,頓時風平浪靜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雷劫結束得太過突然,教原本還算遊刃有餘的仇清塵一下變得手忙腳亂起來:他一面放出神識僞造氣息,一面調用山間草木銷毀痕迹,查看防守結界完好與否的同時,還不忘抹淨身上的血污腥氣。
後院方向遠遠傳來了嘈雜動靜,仇清塵剛想分神去看,就聽“哐”的一聲巨響,小樓猛地一震,随即,一截隻能用龐然大物來形容的赤紅蛇尾闖進了他的視野。
仇清塵:“……”
“發生什麼事了?”他這麼問着,探身望向室内,并不意外地看到了一顆卡在窗口的巨型蛇腦袋。
“嘶——”
這條不走尋常路的幼蛇扭着長軀、吐着信子,似乎想要進入卧房,卻礙于那龐大的身軀,連腦袋都沒法通過。
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放着寬敞大門不走非要鑽窗戶。
“師、師叔……!”左禦縱身躍過橫欄,氣喘籲籲地駐步于仇清塵跟前,看起來是一路追着幼蛇過來的,“客行前輩他……他傷勢如何了?”
“哦。瞧着恢複得還不錯?都能坐起來看熱鬧了。”仇清塵朝屋裡打了個手勢,示意左禦自己看。
——窗外,幼蛇還在自顧自地埋頭往裡鑽,但無論怎麼努力仍是寸步難進,除非它把整面牆都撞塌,才能勉強塞進來一顆腦袋;屋内,睡眼蒙眬的融客行聽見動靜剛要下床,就被守在床邊的無群摁回帳中,此刻正滿懷好奇地攀着道侶的肩、伸長了脖子去看窗邊的蛇腦袋。
“嘶——嘶嘶——”
幼蛇見左禦如見救星,掙動得愈發起勁,似在向他尋求援助。
此情此景,令仇清塵想起了生前時常能在報紙新聞上看到的,那些把腦袋卡進欄杆中間拔都拔不出來的熊孩子們。
他好險忍住了沒有笑。
“怎麼剛孵出來就長這麼大啊,”見那幼蛇一副想入而不得的委屈模樣,融客行不由失笑道,“家裡可養不下這麼大隻的妖獸。”
他話音剛落,幼蛇就停止了動作,一雙澄黃圓瞳巴巴地盯着帳中人,可憐兮兮地吐了吐信子。
細長的蛇信險些就要觸到簾帳之後的融客行,無群本能将人護到身後,小心防備着幼蛇的一舉一動。
兩相對峙間,幼蛇卻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那龐大到隻能垂挂在牆頭廊檐的碩長蛇身漸蜷漸小——竟是無師自通地施展出了變幻之法——直到它成功鑽過窗戶,以迅雷之勢“唰”地撲向床榻,将融客行環擁纏繞,表現出了幼崽對父母才有的天然的親近喜愛。
啊,原來如此。
仇清塵恍然大悟。
因為窗戶離得近啊。
幼蛇一派無害地盤繞在孵化者身上不肯挪窩,融客行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現狀,唯獨無群半點不敢放松警惕。
“阿郎……”
許是道侶間心意相通的默契,他隻是這麼低喚一聲,對方便已知曉他的未竟之言。
“不必擔心,它無意加害你我。”融客行托起幼蛇巴掌大的腦袋,把它捧到無群面前,“看,它很乖的。無群哥哥,我們不是說好了?若我平安無事,你便不會遷怒于它。”
“可——”
無群還想再說什麼,這乖巧的幼蛇就順勢爬到他肩上,貼着他的臉頰,惬意地蜷卧在他懷中。
“兩位有想好給這小崽子取個什麼名字嗎?”仇清塵進屋替二人掩好門窗,正大光明湊上前去近距離觀察了一番,并試着伸手體驗幼崽的觸感。
與無群的茫然不解相反,融客行脫口而出道:“就叫它‘樂樂’吧。”
還真是個平平無奇樸素簡單的小名呢。
仇清塵正這麼想着,就看融客行擡手在空中寫下了一個潇灑飄逸的“岄”字。
“——記得娘親曾說過,若添的是個小妹,便給她取名為‘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