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三界趨之若鹜的妖刀宵奚此刻正平穩駛于雲間,耳旁肅風獵獵,通往凡塵俗世的飄渺浮道近在眼前。
仇清塵恰逢此時睜開了眼,像是知曉宵奚将要落地,卻又帶着些初醒的迷蒙。他把用作被蓋的毛皮大氅披上了肩,打着哈欠問:“快到了?”
“嗯。”左禦轉頭看向前方,神色自若地答,“穿過界線便是凡境了。”
說話間,宵奚沖出雲端,直往瓊林湖沼墜去!
失重感驟然襲來,寒潮裹挾着玉沙,狠狠撲打在二人臉上。幸得左禦反應及時,當即調轉方向,朝着曠野平原減速翻翔數百裡,這才免去了一樁事故慘案。
“……我覺得,這回迷路應該不能怪我。”仇清塵拂落肩頭殘雪,舉目四望,皆是蒼茫銀白。
他伸手接住一抹飛揚的霜塵,心中暗歎:原來凡間已經是冬天了啊。
“怪我。”左禦撣去刀鞘上的雪粒,将宵奚好生佩回腰間,态度誠懇地認了錯,“一時忘了凡境靈氣有限,不足以支撐妖刀淩空飛行,連累阿仇你也如此狼狽。”
“人都着地了,說這些有什麼用。還是先确認下現在的位置吧。”說着,他尋了塊相對幹淨的空地,随手撿根細枝當筆,照着系統剛激活的區域地圖,依樣畫葫蘆地給左禦劃了個路線方向。
左禦在一旁看了半晌,不确定道:“阿仇,這些圓圈和三角是……?”
細枝的軌迹從仇清塵腳邊延伸至離他最近的一枚三角标識前:“山林。”枝梢一拐,軌迹便連向了三角側前方的一枚圓形标識:“村鎮。”軌迹穿過由弧線構成的河流,通往下一個标識。細枝或穿或繞、七彎八拐途經所有标識後,他再度回到原點,簡單粗暴劃下一道連接地圖南北兩端的直線,總結歸納道:“如你所見,走陸路的話,路線會相對曲折漫長一點。”他用樹枝指了指天,“而走天路,隻需要無腦朝西北方前進。我建議是選後者。”
“可……此處到底不是修真界……”左禦看着地上那潦草至極的路線圖,猶疑道,“若選前者,大約需要耗費多少時日?”
“凡間靈氣有限歸有限,我隻是懶,又不是完全用不了靈力。”
仇清塵清楚左禦在顧慮什麼。他故作深沉地掐指一算,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答曰:“不多久。找輛馬車現在出發,也就區區半個月的路程叭。”
左禦:“……”
這不就是“别無選擇”的意思嗎。
“好罷。那便有勞師叔載我一程。”左禦無奈認命道。
——載?
仇清塵倒也沒想載他。
他對自己的禦劍技術十分有數,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召用凫花。那廂話音剛落,他就拎行李似的一把提起左禦——甚至沒給左禦留半點反悔的餘地——二人騰空而上,直入青雲,一步橫跨山川湖海,眨眼便行出了三五百裡。
初時左禦還會奮力掙紮幾下,待行至半路,人已像條死魚一樣挂在仇清塵肘彎裡,生無可戀了。
不到半個時辰,兩人就走完本該耗費半月光陰的遙遠路途,踏在了烏花國的疆土之上。
“好了,到了,别裝死了。”仇清塵放下懷中一聲不吭的男主,反手拍拍他臉頰,“你就說這趟夠不夠快,靠不靠譜吧?”
左禦心情複雜地抹了把臉,正想說些什麼,目光瞥到腳下斑駁殘缺的灰白石磚,擡頭一看,這才發覺他們此刻身處城樓頂層,四周空無一人,随處可見火燎餘痕與斷刀羽箭,折損的戰旗在風中無聲飄揚。
他探身俯瞰,望見了焦黑的屋舍、染血的冰霜,與堆積成山的人骸馬屍。
“阿仇,這……”
左禦本能向後退去,卻撞上了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後的仇清塵。
“是戰場。”那人在他身後緩緩開口,“‘霞明曆五萬三千三百七十九年秋,凡間九華、烏花兩國開戰。雙方交戰數月,烏花連失六城,九華犧牲精兵上萬。’——這世上沒有比戰場和亂葬崗死屍更多的地方了。”他感覺到對方的手搭上了自己肩膀,“看樣子我們來的時機還算正好。這裡仗打完了,在國主派人來收拾殘局之前,應該能集到不少淨魂露。”
左禦沒有回頭。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對方此刻的表情。
那平緩如常的語氣裡聽不出分毫波瀾,就好像所見一切對他而言不過是過眼煙雲。
雖說修士手上沒少沾血,再奇異可怖的死狀也已見怪不怪,可……到底是不一樣的。面對如此人禍慘狀,哪怕心志堅如磐石,也不該冷淡至此。
“阿仇,你……”左禦閉了閉眼,壓下心頭泛起的一絲寒意,強逼着自己從喉間擠出聲來,“見此生靈塗炭之景……不覺痛心嗎?”
猶記當年血禁秘境中目睹萬人屍坑時,對方的反應并不似今日這般。緣何如今面對相同場景,這人卻無動于衷了?
仇清塵:“?”
他收回搭在左禦肩上的手,抱臂斂眉,反問道:“這些人死都死了,也不是我殺的,我為什麼要有那種多餘的情緒?”
像是窺見了左禦心中所想,他俯低身子湊到左禦眼前,于四目相對之際玩味一笑,直言道。
“怎麼,覺得我冷漠無情沒有人性不可理喻?”
左禦确有一瞬這麼想過,但他不願承認。
“沒有。”他嘴硬道,“或許阿仇你說得對。是我太過感物傷懷了。”
“對就對,錯就錯,哪來什麼‘或許’不‘或許’的。反正我這人就這樣,倒也不用你勉強自己認同我。”仇清塵三言兩語揭過話題,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趁太陽還沒落山,我先去探下情況。你就在這等着吧。”
他一挽衣袖,在左禦的驚呼聲中,從十丈高的城樓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