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禅檀所行之處,無人敢擡頭望他,倒是有幾個頗為大膽的略微偷瞄了她幾眼,眼裡帶着好奇與探究。
駱禅檀進了廂房便将身上沾滿了血液的外袍褪去,也不顧及有異性在場,自顧自地脫了裡衣,露出精瘦的後背。
他無意識地觀察身後的女人,如若那不要命的膽敢偷瞄自己,他立刻就能剜了她的那雙中看不中用的眼睛。
陶昭南一點兒注意力都沒有分散到他身上,抵着下巴坐在桌子前低垂着眉眼思索着什麼。
怎會有人能在他身側放松心神。
不知是裝傻充愣還是真的缺了根筋。
“在想什麼。”
他掰着她的下巴在燭火的光下注視着她的眼睛,她若是說謊,他一秒就能分辨。
朱唇歎氣,視線飄飄然地落在他臉上。
“想你日日殺人,為何不穿墨袍。這染髒的衣服你定要棄了的,日複一日,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
陶昭南剛想說錢,下意識改口覺得說銀子更為合适。
她的臉頰被捏着,聲音含糊不清,卻也乖乖地答了。
小說裡的反派大多喜歡穿深色,尤其是墨黑色的衣服,行兇時血迹就不分明了。
隻有正派主角才愛穿白袍,一塵不染的白色錦衣方能體現正道之光,行迹白月般光明磊落。
他這身月白錦衣,與丢棄在角落的那件幾乎無差,就是暗紋不大一樣。
每日都換,當真奢靡。
不過,他當是不差錢的。
譬如剛剛屠殺滿門的那戶人家,家中金銀财寶堆積如山,他随手取些也就夠了。
昭南的思維發散,平日裡就愛胡思亂想,倒也不一定非得想些什麼,就是自然而然冒出一些荒誕的念頭。
“就這?”
駱禅檀冷哼了一聲,松開了禁锢着她的手,他雖是保留了幾分力氣,也足以将她的臉頰按得通紅,兩頰留下了清晰可見的指印。
她的牙齒與口腔内壁擠壓在一塊兒,口腔内磨破了皮,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裡散開。
“你不覺得,這紅色與這白色相得益彰,美得驚心動魄嗎?”
他打量着她的眼神,企圖從那雙眼睛裡揪出一絲一毫害怕與嫌惡的蛛絲馬迹。
沒有,什麼都沒有。
“哦。”
深井冰的思想果然不同于常人。
“然後呢?”
“什麼?”
駱禅檀難得露出詫異的眼神,他明明掌控着這個女人的生死,卻又瞧不透她,不明白她的想法。
“接下來要做什麼?”
“睡覺。”
駱禅檀覺得無趣,翻身上床閉目養神。
雖說是睡覺,但他淺眠,時常夢魇,夢中孤魂野鬼索命。
他不懼怕這些,長久了總是心生躁意,便不愛睡了。
更何況,他得時時刻刻警惕着有人來找他償命。
他耳力靈敏,清淺的呼吸聲傳入耳畔。
他睜眼側目,那膽大妄為的女人趴在桌子上好眠極了。
他肆意地打量着她,人的容貌不過是包裹着白骨的外皮,與豬狗無異。但他是知道美醜之分的,這女人,長了一副他最厭惡的皮囊。
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他善于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人死前的驚懼與卑微,是他最喜歡的嘴臉。
看着那些人跪地求饒,又隐忍恨意無可奈何隻得如畜生般求他,言聽計從為一條生路。
多麼有趣,多麼暢快,滾燙的血液在體内沸騰,點燃他心中的無名火。
可是這個女人,出乎意料的跳脫。
劍刃架在她纖細雪白的脖子上時,她的眼中既沒有求生的迫切也沒有求死的懇切,如秋日落葉随風散,飄零自由。
旁人視他如野獸,畏懼他,躲避他,縱然有一兩個大膽靠近的,也都是有所圖謀,要他命亦或圖他色。
可這女人就這麼心安理得地睡過去了,趴在冷硬的桌子上還睡得這麼香甜。
他走近到她身邊,故意将椅子踢了一腳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想看看她驚醒的模樣,會不會瞪大了眼睛像兔子一樣。
不料她也隻是歪了個頭繼續睡了。
陶昭南今日身心俱疲,本以為來了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會一夜難眠,這具身子才走了一段路就氣喘籲籲,現下疲憊得一躺就倒。
生活在和諧美好的社會主義社會裡的陶昭南親眼所見慘無人道的屠殺場,若說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是不可能的。
夢裡,是她八歲那年。
她和同學們到河邊漿洗衣服時,乍然見到了一具浮屍飄到岸邊。
身體全都泡得腫脹了,面目全非,男女不分。
當晚她就發了噩夢,一連幾日高燒不退,燒得意識都模糊了。
畫面一轉又到她被車撞飛時眼前的最後一幕,是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
她瞧不見自己,但心裡卻想,自己的死相肯定醜陋極了。
腦漿飛濺,白色與紅色相間,身體動彈不得地躺在血泊之中。
她覺得窒息,想要喘氣從夢中驚醒。
醒來就看見漆黑夜色中一抹白色立于眼前,不是那個變态是誰。
他掐着她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他的殺意來得毫無征兆,剛剛不過是判了她死緩,最終還是要死的。
她閉上眼睛,不想看他。
自|殺需要足夠的勇氣,她是死過一回的人,自然沒有了那種決心。
可若是由旁人動手,她倒是好接受得多。
逆來順受,溫順得使人心煩意亂。
窒息而死可不是什麼一瞬間的事,人體面臨死亡是會止不住地掙紮的。
她漂亮的五官揉在了一起,手指緊緊攥着又無意識地抽搐,痛苦難抑。
罷了。
慢慢箍緊的手又松開,她低着頭用力地喘息,胸腔劇烈地起伏,肺部貪婪地吸收着空氣裡的氧氣。
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子,雖然喘上氣了,但那股子疼痛卻緩慢地刺激着她的感知。
她甯願他掐死她,也不願他突然心慈手軟。
下一次,還不知是什麼死法。
他似乎是看懂了她泛着生理性淚水的瞳孔裡隐隐藏着的失落,笑得張狂。
這人,不僅是個變态,還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