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拿工資的人了,何必吃個飯,還要去食堂?我們不如到外頭去吃得了!走,我請你。都是到點拿工資的人,拿那麼多的工資,吃個飯何必那麼去什麼食堂。難不成,你我在學校還沒有吃夠那些豬食一樣的飯菜!”
鄒名蘭猶豫了。到外頭的餐館,她不想。可不等鄒名蘭點頭同意,鄧三江再次拉了她的手,下了樓。
一頓飯下來,鄧三江在鄒名蘭的面前擺足了譜。
飯前,他出手大方,反客為主,眼也不眨地買了單;吃飯時,看到鄒名蘭吃得小心翼翼,臉色潮紅,像是山間盛開的杜鵑花一般,鄧三江喜不自禁。一陣幹笑後,他發了感慨:
“什麼‘學習改變人生’?全是學校老師扯淡!我們被騙了,還被騙得不輕!他們為什麼不說,‘有個好文憑不如有個好工作,幹得好不如混得好,混得好不如工資拿的高?’你看我們幾個同學,在學校哪個不是一身窮酸氣?誰能和現在比,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工作就是好啊,什麼狗屁學習,咋能和現在相提并論!”
回到宿舍,供銷社已經收了一天的工,變回安安靜靜。
兩人在房間坐到了宿舍床上。
鄧三江全然沒有理會鄒名蘭,談天說地。一番交談,談到很晚。校園生活的單純與美好;工作單位天上地下的懸殊……說到動情處,鄧三江神采飛揚,鄒名蘭漸漸神傷。
鄧三江的高談闊論,沒有引來鄒名蘭的共鳴。
相反,一個豪氣盈天,一個卑微心痛。差距在一點點增加。終于,她毫不隐瞞自己的困頓與無助,說出了委屈與屈辱:工作的繁重,工資的低微……
話到傷心處,她潸然淚下。
隻是鄒名蘭并沒有意識到,時位面前,不同人會是怎樣的落差?
如此落差,正是鄧三江想要的。
他一聲歎息,說一切都是遺憾。
話頭一轉,他對着鄒名蘭,不斷誇贊她的優點:你心地善良,性格溫婉,善解人意,會過日子,在學校就有那麼好的成績;可即便如此,卻因老天的不公,将你分配到這個鬼地方來。上天對你一點也不公平!
一番話,說得鄒名蘭人在地獄,鄧三江在天堂。
她按捺不住,失聲痛哭。
看着她梨花帶雨,鄧三江心頭竊喜。
他此番來意,鄒名蘭并未察覺。在之前,鄧三江是沖鄒名蘭來的不假,可是最大的目的,是來追求鄒名蘭的。
學校三年,鄒名蘭印象極佳。她雖說不是校花,但至少小家碧玉,稱得上是班花級女生。除了國泰民安的容貌,在長達三年的時間裡,無法隐藏她良好的品性。溫婉爾雅、品行皆優,她被好事的班級同學奉之為品行兼優,成了許多男生的好女生、未來好伴侶模樣。追捧的隊全裡,不乏躍躍欲試的鄧三江。可鄒名蘭面前,鄧三江有賊心沒賊膽,隻能将深藏不露。時過境過,時位移人。不說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一份好工作,除了能讓一個男人挺起腰來,更讓他蠢蠢欲動。工作帶給他的是驚天逆轉。他搖身一變,仿佛跻身鐵飯碗一族,不時陪鄉裡領導外出,養尊處優。前後對比,他多了優越感。特别在如今的鄒名蘭面前,他心下竊喜:
“機會來了!”
眼下,哭得雙肩抖動的鄒名蘭,讓鄧三江心花怒放。他裝作安慰着鄒名蘭,拍了拍她的肩:
“那你想過沒有換個環境,離開這個鬼地方?”
鄒名蘭擡起頭來。淚花在她眼裡打轉。她懵了。同學一場,除了能互訴友情,難不成你還能幫我飛出這窮山窩,走出一條金光大道來?
看着鄒名蘭一雙淚眼,楚楚可憐,鄧三江豪氣沖天的氣勢,再次上來了。他按捺着,輕聲問:
“有句話你聽說過沒有,是說給你們女人聽的——‘有份好工作不如找個好老公’?”
鄒名蘭擡起了頭:
“你能幫我?”
看到鄒名蘭似乎心有所動,鄧三江幹脆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一番自我推介後,他對比着懸殊,再說其遍工資的差異,話題一轉,直接鋪墊開來:
“你是不是該找個人戀愛結婚,安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這樣,你不就一舉兩得,既不消窩在這地方過你苦日子,又能讓雙宿雙飛?”
話到這兒,鄧三江已是呼吸急促,直接表白:
“一句話,我問你,你,當不當我女朋友?”
表白之下,他直愣愣地看着鄒名蘭。
如他所想,她會不遲疑地點頭應允;再或許,來個鄒名蘭式的無言默許。至此,那兩人的關系,就像是戳破了的窗戶紙。經曆過這一晚,他會與她攜手,将兩人的同學關系,再進一步!
鄒名蘭不吭聲。
一切無非是鄧三江幻想。
鄒名蘭外表柔弱的背後,有着不為人知的堅強。她陪他一晚,暢開心扉,無非想訴說同學情、同鄉誼。至于要如他所願,她不想。即使鄧三江再豪情萬丈、再含情脈脈,無濟于事。礙于同學關系,她搖搖頭,請他到此為止:
“嗯,這個,我們做同學不是挺好的嘛,怎麼你會提這個問題……”
宿舍的溫情脈脈,撕裂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冬天一樣的冰冷。
鄧三江一時氣短。他怔怔看向鄒名蘭。
鄒名蘭一語不發。
他所不知的,是鄒名蘭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鄒名蘭心頭晃動的,是那個揮之不去的疑問——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差一點兒就進了财政局大門,成為那裡的一員;她原本不用來這裡,來與刺鼻的化肥和農資作伴。可差一點兒,也許就是一生,苦澀的笑全是難過。雖然她表面上極力不想說出來,可真實的内心,已經千瘡百孔。數不清的遺憾在嘴邊,說不完的笑成了眼淚。一切都怪自己!是自己,讓到即将到手的好工作弄丢了,把事情都搞砸了。差一點,她就能跟心儀的工作相伴一生,差一點兒就成為人生赢家……可差一點兒就差了一輩子。愛而不得,竟成她的人生常态!想到這兒,她胸悶異常,擡了頭,問:
“三江,你能不能說一說,你是怎麼進的财政局?”
愣了一愣的鄧三江,在表白被拒後,異常難堪。他一時心性大變。本以想着一番動之以情、水道渠成下來,就差一步,他會成功地牽上鄒名蘭的手;不曾想,鄒名蘭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掩藏的是堅若磐石的内心,難以撼動。為此,他想不通,你這個人,是不是書讀多了,人傻了;還是化肥摸多了,腦袋進水了?
很快,鄧三江蒼白的臉上,閃出一絲鄙夷而得意的光:
“說起來一都不難!要對付那些豺狗,還不簡單?我不過是叫上我姐,各拎了一袋芋頭和桃李果子,去送了他史貴興,不就成了?這個世道我看明白了。一袋東西辦不成的事情,就兩袋!兩袋不行,三袋!”
原來如此!
鄧三江的一番簡單粗暴,原本是想炫耀自己谙熟世事。隻是他有所不知,這個世界的女人心、海底針。他的話,于鄒名蘭而言,無異于一把刀子,狠狠紮進她的内心,讓她心在流血!
困擾許久的謎團一旦解開,她由惱生怒。燃起的,是憎惡無比的恨。她恨!恨的是悔不當初,恨的是一切不如意的開始,竟是有人不擇手段!要不是你奸滑,哪來這世上有那麼烏濁與不堪?天啊,老天你究竟還給不給老實人一條活路?
可仍在興頭上的鄧三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番透底,會給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他還在繼續他警世恒言般的論調:
“這個社會,我算是看透了。沒腦子,誰都不會待見你。不會耍手段,成不了事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事者,都會耍流氓。守規矩的人,隻配打工。舍不得兒子,套不了狼;當不了流氓,成不了大事……”
他的話,被鄒名蘭一聲冷笑,打斷了。
鄒名蘭擦幹了淚,發出了一聲狂吼:
“滾!給我滾!什麼好同學、好朋友,你看你做的,是什麼人事?是你奪了楊世新給我的機會,還在這裡說人流氓。他們不是人,你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