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來提攜當初曾經低聲下氣,小心恭維過的恩府嗎?
按說梁師成不該想這麼多,他倆一個内一個外,王黼但凡不發失心瘋做手術去,他就應該繼續恭維着官家身邊的這位大宦官。
但梁師成見過王黼最奴顔婢膝,最不堪那一面,這細想就很可怕了。
要知道王黼不是什麼下九流窮苦人出身啊!他是崇甯二年的進士!他二十四歲就考中了進士!這麼年輕漂亮,出身清貴的一個人,什麼堕落的苦衷都沒有,他打從考中進士起!不對!他打從生下來,就是個壞種啊!這麼一個新科進士趕着叫宦官爹,要捶腿給捶腿,要捧痰盂給捧痰盂,梁師成提拔是提拔他的,但心下能不防着點嗎?
現下看看他的神色,再探聽一下言辭,梁師成心裡就有些眉目了。
“郓王殿下那邊……”
“嗨!恩府不必擔心,”這位王相公一聽就放下了心,“殿下信我服我,隻要我去說以利害,什麼事不成呢?”
雖一聲聲恩府叫得親厚,可早就和郓王綁定得比他梁師成還要親近了,那還有什麼可說呢?
梁師成再沒什麼疑問,他微笑着,頗有風度地點一點頭,“既如此,将明放手去做便是。”
七月裡,天氣又熱了一陣。
趁着七夕,汴京城也熱鬧了一陣,各色玩具賣得都極好,帝姬沐浴玩水時想要個小黃鴨,她偶然提一句,曹二十五郎很快就送來了一堆各式各樣的黃蠟水鳥,什麼小鴨子啊,小烏龜啊,小魚啊,那一兜子裡還有幾隻被宮女們挑出來,竟然是個大雁!曹二十五郎才多大呀!連頭發還沒束起,就送起大雁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帝姬也不鬧,還收下了那隻大雁,傳到官家耳中,又讓官家笑話了一通。
“呦呦是我最珍愛的女兒,”他私下裡這麼對王相公說,“一想到帝姬下降,心中總是怅然啊。”
帝姬的封号是已經準備好了的,玉京微妙護法仙童,聽着有點不正經,但考慮到官家的道号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那也是很微妙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官家好不容易提起了帝姬,那王相公就終于找到了機會。
“仙童所言者……不怕真人笑話,臣早年一心經學,是不怎麼熟悉道家神仙事的。”
“你們這些相公,本就是要你們治理朝政的,”官家半躺在椅子上,正欣賞自己畫的好一副工筆圖,沒走心,也跟着笑眯眯地說了一句,“要你們一個個也修道,你們豈有那個仙緣?”
“隻是……臣家中近日出了一件怪事,”王黼小心道,“臣的堂柱上,竟然生出了玉芝!”
官家從椅子上坐起來了,微微彎着的眼睛也睜圓了,直直地看着他:
“王黼,你說什麼?”
王相公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将腰腹緊緊地貼在地上,那屁股就撅得很不成個體統,“臣原不欲張揚,此事鮮為人知,隻是仙童這個夢!臣不敢欺瞞真人!”
官家沉默了許久,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扶起。
那雙手呀,緊緊地握着他的手!握得王相公的小心髒,撲通撲通!
“今日,”官家說道,“今日便去卿家一觀!”
皇帝出宮通常是場面很隆重的,要鼓吹,要斧钺,要甲士開道,還要駕金根車,馭六馬。
不過後世的人都知道,宋徽宗出宮不需要這許多場面,不管是他主動出宮還是被動出宮,不管他是去見心上人還是去何談,反正他真是個出宮老手。
一行人輕騎簡裝,就這麼從艮嶽出來,一路奔着王相公那氣派的府邸而去時,東宮忽然迎來了一位很了不得的客人。
就連太子聽說了都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匆匆忙忙趕來準備接旨。
但這位面白無須的大宦官一見到太子,立刻就激動地跪下了!
要說探查人心,恭維拍馬,他梁師成還真是王黼的師父!一番天花亂墜,管教太子不失他封侯之位!
殿下哇!官家出宮啦!可了不得啦!他探聽到了郓王一派的大陰謀!必須要來東宮報個信哇!太子啊!他一個作奴婢的,忠于官家是真,忠于太子也是真哇!官家千秋萬歲,踏道登仙之後,除了太子,還有誰能扛起大宋的一片天!
小黃鴨在水盆裡漂呀漂,一會兒漂到荷葉下,一會兒又吓得魚兒一甩尾。
帝姬得了這個新玩具,趴在盆邊愛不釋手,時不時用指尖推它一把,那黃蠟上了色,點出的黑眼睛就烏油油地看着她。
【你如何冒了這樣大的風險,非要幫太子這一把呢?】
【我豈是幫他呢?】她小心地摸摸小黃鴨的頭,【我這是幫我自己。】
幹掉一個王黼,這不算什麼,打得梁師成一個措手不及,讓郓王一系灰頭土臉,都不算什麼。
她是一定要出宮的,但出宮不能隻帶上一群宮女,她們心眼是有的,因此想收買可以,但一來不牢靠,二來不能解她燃眉之急。
她必須展露出一些與衆不同的價值,一些讓别人可以考慮将家中最不成器的那個庶子送過來,跟着她一起出宮修道的價值。
至于展露頭角的路上到底是幹翻一個王相公,還是連着那一群漂亮朋友一起折騰……
誰在乎啊!靖康恥一來他們不是都一鍋燴了嗎!多活兩年少活兩年不都一回事嗎!
“真人!真人請看!”王相公走到堂柱前,指着那株小小的菌類,激動大喊,“玉芝生于堂柱,臣不敢欺瞞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