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暴雨瓢潑。
大學城家屬樓的走廊燈光明亮,映在印有平台logo的頭盔上,林棋冰的雨衣不斷滴水,在光潔地磚上留下點點水迹,惹得路過的鄰居嫌棄側目。
“笃笃笃。”
“外賣專送。”
開門的男人肥胖猥瑣,臉上箍一副無框眼鏡,見外賣包裝沾了點雨水,皺眉伸出兩根手指來提,擡頭卻驚奇:“林班長?你這麼晚還在兼職送外賣啊?”
林棋冰也沒想到送外賣會遇到熟人,她向後退了半步,點頭敷衍:“嗯,趙老師好。”
“小可憐的,缺錢要和老師說,來,拿着。”趙老師親切地拿出兩張紅票,折起來往林棋冰外套裡塞。林棋冰幾绺濕發貼在頰側,更顯得肌膚冷白,她不帶感情地直視對方。
一個月前,學院獎學金評選,各項指标第一的績優生林棋冰被主管此事的趙老師篩掉,理由是風紀違規。
真正的原因,是林棋冰拒絕了趙老師五次三番的晚間辦公室邀約,并威脅上報學生處。
“你小姑娘家出來做兼職,很容易走歪路,生活費快續不上了吧?進來吃口飯吧……”趙老師見她不接錢,胖蘿蔔似的指頭摸上女生的手腕,名牌鋼鍊表反射出油膩的光芒。
林棋冰闆着臉,僵持兩秒,似乎沒有拒絕的意思。
女生輕輕翻過手,拽住趙老師的袖子,趙老師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将門開得大了些。
下一秒,那沾着雨水的餐盒就從林棋冰手裡飛出,劃過一道弧線,直直砸在趙老師的大臉上。
“吃你個鬼啊!”
塑料蓋子受力豁開,紅油菜湯順着男人的五官流下。
林棋冰轉身就跑,不管身後的無能狂怒吼聲,靈巧飛速地轉過兩道樓梯,黑暗中,她始終冷直如冰的唇角,終于彎起一絲愉悅。
至于未來被差評投訴,或是遭到更惡劣的針對,那是明天的事。
走出家屬樓單元門,林棋冰騎上電動車,發動了幾次卻點不着火。
該死,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敲了敲這輛二手小破車,上一班騎手又忘記給它充電了。
林棋冰無奈地歎了口氣,将電動車推到另一棟樓下,藏在角落裡。
雨下得太大了,如果用雙腿走回去,明天會病到沒辦法打工的。
林棋冰點開手機導航,去向了最近的公交車站。
雨勢漸大,附近的路燈昏暗,在滂沱水幕中搖墜。
夜晚車站很空曠,等了半天隻見林棋冰一個人。
恰逢城市公交的收線時間,她被凍得發抖,唯恐錯過末班車。
就在林棋冰将要放棄,準備找個網咖湊合半宿時,一輛深紅色的公交車就出現在道路盡頭。
登上公交車,林棋冰挑了個靠後的座位,擡頭才發現,這輛末班車上居然坐滿了乘客。
“同學,你也逃寝去東陽街的sub看演唱會嗎?”
林棋冰低頭敲着鍵盤,給明天早班的調度發消息,彙報電動車無法使用的情況。
聽到旁邊有人說話,她擡起頭,搭話的是個年輕男生,有一雙在暗光線下發亮的琥珀色眼睛,盛滿大學生的好奇清澈。
林棋冰搖搖頭,表示沒有閑聊的興趣,對方卻絲毫意識不到,自顧自言笑晏晏:“我對你有印象,好像在哪見過?”
都新中國了,怎麼還用清朝的搭讪套路女生?
林棋冰本不想搭理,腦神經捕捉到信息,她指正道:“東陽街不在這趟線路上,同學,你乘錯車了。”
“欸?這不是十三路公交車嗎?”
沒理會男生的詫異,林棋冰重新低頭看手機,卻發現聊天界面上三個奪目的紅點。
剛剛的消息發送失敗了。
再看屏幕頂端,居然一格信号都沒有,顯示手機卡無服務。
是雨太大了嗎?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車窗外大雨連成一片,模糊了街邊的景觀,看上去千篇一律而毫無熟悉感。
前方突然響起一聲女人的驚叫:“司機師傅,您開錯路了吧?這可不是去郊區客運站的方向!”
車廂内很快起了反應,像一群突然蘇醒的鴨子——
“啊?這輛不是機場大巴嗎?”一名西裝男按着行李箱跳起來。
“别開玩笑了吧,127路公車是往城南開的。”
“機場大巴?你做夢呢,我十分鐘前在體育場上的車,一東一西啊。”
“誰瞎說的127,我明明上的是64路!”
最後所有聲音都彙成一句:“哎哎哎,怎麼回事?停車!”
萬分嘈雜中,司機沒有回答,他僵硬地直視着前方,偶有會車燈光照亮那張鴨舌帽下的側顔……
“喂,我叫你停車!”暴怒的西裝男沖到駕駛位,拽起司機的衣領,下一秒卻目光呆滞,驚恐地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
因為他發現,這名司機的臉上,隻能看見一條眉毛、一隻眼睛、半條鼻梁和半邊嘴,都在靠近乘客的右側。
他隻有半張臉!
而靠車窗的左側,光滑平整,宛如一顆鴨蛋,完全沒有五官的痕迹,仿佛專為迷惑乘客視線而設的人偶。
這項發現好似一顆水珠濺入熱油鍋,車廂裡乘客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無數隻手掌拍打着玻璃和車門,剛剛暴躁的西裝男已經跌坐在地,兩股戰戰,一股黃色的臭水從裆下洇出。
“快打開車窗!”
“安全錘,拿安全錘來!”
“報警吧——手機怎麼沒信号了?”
“鬼啊啊啊啊,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林棋冰目睹着幾名乘客合力,砸碎了車窗一角,生的希望驟然浮現,他們眼裡帶着希冀,用肘部一遍遍撞擊着玻璃,企圖将裂口擴大。
然而司機并未阻止,像按照設置好的程序似的,動作僵硬地駕駛着,将公交車開往無人知曉的方向;
倒車鏡映照着他的半張面孔,那半條嘴巴突然有了角度,從内向外斜起,顯得有些扭曲。
如果他有一整張臉的話,那應該是個極度惡意的笑容。
乘客們終于卸下半扇玻璃,車窗露出一塊不大不小的空隙,雖然一次隻能勉強過一個人,但帶給了大家逃生的希望。
一名瘦小的女乘客搶上前,在衆人的歡呼聲中,順利通過了肩胛。
“跳下去,車速不算快!”
“帶着我們的東西,跑去最近的派出所報警。”
“記住車牌号!”
女乘客成了衆人呼救的稻草,一沓身份證和寫有姓名的紙條被塞進她的挎包;
她勉強探出半邊身體,衣服瞬間被大雨淋透。
“天哪,怎麼開到高架橋上了?”
衆人這才從激動中冷卻,看清了周圍的場景,公交車不知何時駛上了高架橋,護欄外是茫然虛空,唯有城市燈火的幻影飄搖在腳下。
“叮鈴鈴——”
一聲公交大巴到站的提示音響起,車子緩緩減速,司機以180°的詭異角度回過頭,半張臉直視着那名逃出半個身子的女乘客。
女乘客頓時不敢跳了,她的身體因恐懼而僵直,背後推助她的一雙雙手也停了下來。
司機殘缺的笑容逐漸擴大,幾乎裂到耳垂,從那無法再稱為嘴角的縫隙中,擲出一句上世紀播音員般的機械人聲。
“本次班車即将到站,請抓穩扶手。”
林棋冰的直覺意識到危險,她沖向駕駛座,卻被淩亂的人群絆住腳步。
下一秒,方向盤轉動到底,公交車彈射出去,直直撞向了高架橋外——
“轟隆隆——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