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谕立時擡眸看去,卻見外面并沒有人進來,也沒有風吹過,而風鈴還在不停地跳動着。
那是一串八角風鈴,每個角上有一個長度不一的細竹筒,上面刻了一些繁複的花紋和字符,和那玄棺上的有些像,中間吊着三枚銅錢,竹木和銅錢的撞擊聲和平日裡客人進出時碰出的聲響有些不一樣,沉重而幽遠,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的時空。
他轉頭,見宋懷晏面色凝重地望着那串風鈴。
“師弟,你在這不要出門,我去去就回。”
宋懷晏手上已拿了一把黑色的長傘,正要走出門,卻見沈谕跟在他身後。
“一起。”沈谕說。
宋懷晏猶豫片刻,也有些不放心将沈谕一人留下,便帶了人一塊出門。
方才還是陽光明媚,此時天色已一片陰沉,似是風雨欲來。
老街上行人匆匆,沈谕長發漢服屬實有些紮眼,宋懷晏便帶着他從老街後面的巷子避開人群而行,巷子飄來有些甜膩的香氣,像小時候的那種糯米豆沙做的松花糕。
可那個賣花糕的李叔好多年前就過世了。宋懷晏意識到不對停下腳步,四周景物忽然一陣模糊很快又轉為清晰,像是視頻中的那種轉場,面前仍是那條巷子,隻是景物略有變化,院牆内那棵本該盛開的梨樹已經凋零,周圍綠樹成蔭,蟬鳴聲聲,已是盛夏時節。
——他們這是,入了别人的魇。
“師弟,你跟緊我……”
宋懷晏轉頭,卻發現沈谕不在身後!
他察覺自己的聲音也有些不對,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穿着一身藍白色的校服,胸前還系着紅領巾。他摸了摸自己的寸頭,又捏了捏臉,确認他現在是個不超過十二歲的小學生。
入魇後若是形貌變化,那魇的主人定然是跟他有過交集的人,看這身九十年代的校服,應當是上上輩子這個世界的“故人”。
他往前面走了幾步,聽到有聲音傳來,就見另一條巷子裡,一個男孩正把另一人壓在牆角。
“以後這片巷子就是老子的地盤,要想從這裡過,就每天上交你的零花錢,知道嗎?”
那男生惡狠狠說着。
從背後看不清他的臉,聽聲音年紀不大,但個子還算高,約莫有十四五歲,穿了一件泛舊的條紋T恤。
“不說話是不服氣?”男生語氣中帶着不悅,“那我可自己搜了!”
說着他一把将角落裡的人翻了個面,扯下了他背後的書包翻找了一通,嫌棄道:“怎麼隻有書和破文具?書包也破成這樣!”
他将書包仍在腳邊,又上下打量着對方:“身上還藏了什麼值錢的東西?”
角落裡的孩子一直沒說話,那高個子男生便伸手去扯他的褲兜。兩人身形扭動間,宋懷晏看到下面的是一個年紀更小些的男生,像是隻有十一二歲,和他一樣穿着藍白色校服,隻不過是長袖的。
“藏這麼好,原來是支破鋼筆?”
高個的男生此時奪過小男孩原本死死護着的東西,他看了看男孩低着的頭和青石地闆上落下的兩滴水漬,又舉着筆在半空中看了會,輕輕啧了一聲:“不過比那些值錢,就這個吧!”
從側面看去,男生膚色偏黑,利落的寸頭,輪廓分明,左耳上銀白色的耳釘在陽光下閃着晃眼的光。
他将鋼筆揣進口袋裡,兩手插兜,吹着口哨往巷子另一頭走去。
“喂,小豆芽。”他背對着那男孩邊走邊說,“交了保護費,以後哥罩着你。”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角落裡的男孩才動了動,從地上撿起書包拍了拍灰塵再背上,低頭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宋懷晏一直都沒看清他的臉,也沒聽他開口說話。他跟着男孩走了一會,拐過一條巷子便看到了賣花糕的李叔,以及小推車前站着的白色颀長身影。
“沈谕!”他跑上前,卻忽地頓了腳步。
他現在是個小學生啊!這樣被師弟看到,莫名有些羞恥。
正在他低頭抓着自己的紅領巾糾結的時候,就聽那清清冷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師兄?”
沈谕已走到他身前,半蹲着身看着他。
宋懷晏擡眸,“小臉”漲得通紅。
“師兄,那個。”沈谕用眼神指了指花糕,似乎對宋懷晏現在的樣子并沒有多麼驚訝。
果然對現在的師弟來說,吃才是最重要的。
宋懷晏瞥了眼小推車上賣的五顔六色的糯米花糕,平複下酸溜溜的心緒,對他解釋:“這裡的東西我們吃不到,等回去再給你買。”
他們現在是在“魇”中,相當于别人的夢境裡,作為不小心入魇的外來人,他們隻是一個虛影,這裡的人無法看到他們,他們也碰不到裡面的東西。
宋懷晏大概從前和方才那兩個男生認識,所以在他們的魇中,會自動變成屬于當時時空的樣貌,而沈谕和這裡的人并無交集,顯現的就是原本的面貌。
沈谕聞言點了點頭,又直愣愣地看着宋懷晏,似乎現在才注意起他變小的模樣。
宋懷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們要跟上前面那個男孩才能出去,他快走遠了,我們得快些。”
說着他便小跑着要跟上去,身子卻忽然向後一倒,腳下一輕,他才意識到自己被橫抱了起來。
“師兄小,跑不快。”
沈谕面上沒什麼表情,腳下幾個輕點,已抱着宋懷晏往那個男孩的方向追去。
而宋懷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覺得自己現在像隻躬在沈谕懷裡半生不熟的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