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不好嗎?”他的嘴角始終挂着笑,“家人都死了,讓他一個傻子活在世上面對以後的生活,豈不殘忍?殺了他才是一種解脫。”
他說完這話,像是丢掉一塊髒了的抹布一般,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劍。
“怎麼,徐大俠是要親自将我正法,還是等官兵來将我緝拿歸案?”
“不是……不該是這樣的……”徐雲眼中滿是哀色,目光卻不敢看他,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訝然擡頭。
“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是嗎?我看到通緝的告示貼得全城都是……是張嬸報的官?”
林寂不置可否,隻說:“官兵很快就會趕來了。”
“我們可以離開!我會護你離開的!林寂……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徐雲緩緩撿起地上的長劍,“為什麼……不願信我……”
他站在那,整個人像是随時會碎裂一般,搖搖欲墜。
“徐雲,你以為你是誰?”林寂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猙獰,“惡貫滿盈,罪惡滔天的人,就該在泥沼中越陷越深,和罪惡一起腐壞,發爛發臭!你憑什麼覺得可以拯救他們?”
林寂一步步往前走,一字一句道:“我最恨你們這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大俠!”
徐雲握着明月劍,手指卻在顫抖,耳邊嗡嗡作響。
林寂的聲音仿佛從深淵地獄傳來:“你是雲上清風,我是濁世污泥。憑什麼?”
“徐雲,你憑什麼?”
徐雲胸中一疼,猛地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腹部的傷口崩裂,溢出殷紅一片。
“我……”他喉間湧血,嗓音模糊,“對不起……”
“哈哈哈哈哈……”林寂突然放聲大笑,聲音中充滿了瘋狂,“你不知道嗎?我從始至終都在騙你,故意示弱,故意求死,故意裝作悔過自新……用幾次半真半假的交心,就換來了你的信任和同情。哈哈哈哈哈,徐大俠,我在拖垮你,讓你傷勢加重有心無力,讓你進退兩難,不得不和我這個罪惡共沉淪!”
“怎麼樣……後悔嗎?痛苦嗎?你知道拯救别人要付出什麼代價嗎?”他笑得聲音嘶啞,如鬼泣之音,“你以為你的正義和善良救得了誰!”
轟然一聲,院子的大門被撞開,官兵湧入,迅速包圍了兩人。
*
“這些人,都死在明月劍法之下。”林寂對着在場衆人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官差們舉着刀将兩人團團圍住,卻沒人敢靠近抓捕。
同行的幾個江湖人士查看了張嬸他們的傷口,确認那确實是明月劍法所造成。
“徐大俠,這明月劍法,可是你的獨門劍招,作不得僞吧?”為首的官差冷聲質問,“先前說你當衆救走黑雲寨的匪首,我們都還不相信,現在你和這惡賊一同藏匿在這,又殺了這農婦一家,你要做何解釋?”
徐雲半跪着,以劍撐地,劍尖仍有未幹的血迹,張嬸阿生他們的屍體就躺在邊上。
沉默片刻,他緩緩道:“是我……我,無話可說。”
前來圍剿的官差和武林人事或驚訝或唏噓,紛紛議論起來。
“真沒想到,‘清風客’徐大俠居然是這樣的人!虧我從前還十分敬仰他……”
“诶我覺得或許有什麼隐情吧……聽說徐大俠最痛恨山匪,自十七歲成名後這八年間,一直幫助朝廷清剿山寨悍匪,不像是作假啊……”
“還大俠呢,居然和黑雲寨同流合污,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誰知道呢,他自己都承認了……”
“既然認罪,那就束手就擒,随我歸案。”官差對他這般配合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兩人,示意手下上前拿人。
“等等。”徐雲擡頭,“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官差猶豫了一下,朝拿了鐵鍊枷鎖的手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停下。
徐雲緩緩站起身,執劍而立,身上衣擺無風自動,散發的冷冽氣息不由懾得衆人後退了一步。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他轉身定定看向林寂,泛紅的眼中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氣,“是我自欺欺人,以為,可以彌補,可以挽救……”
“但其實,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是我來的太晚了。”
徐雲遠遠地看着林寂,手按在胸口處,像是無法呼吸。
而林寂自始至終站在那,看着他跌入塵埃,身敗名裂,看着他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辯。
他要的,就是正義與邪惡的共沉淪。
徐雲垂下眼,一字一句說道:“林寂是我擄來的,這一家是我殺的,我認罪……伏法。”
他擡手橫劍,如同方才林寂劃破阿生的喉嚨一般,在自己的頸間輕輕一抹。
鮮血濺在林寂的腳下,明月劍落入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