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啊,你清醒一點吧!八年了,人家都已經結婚了!你還是不肯死心,現在還要跟着人家去米國,難道你真要把一輩子都耗在這份沒指望的感情上?”
“珍珍,你爸為了給你湊出國的錢,把自己的眼角膜賣了……媽求求你,不要走……”
“哎喲,麗珍啊,你趕快回家看看吧!你爸他在家喝農藥了!”
“蘇麗珍,你爸他死了,死了!被你這個沒有心的女兒生生逼死了!你走,你不是要出國嗎?”
“滾啊,拿着你爸的賣命錢滾啊!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蘇麗珍猛然睜開眼睛,直到确定眼前的依舊是沒吊棚的老式木棚頂,确定自己還躺在自己卧室那張小木床上,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她慢慢坐起身,目光下意識在這間半大的小屋内遊移。
彼時,清晨的陽光正透過剝了漆的乳白色窗子照進來,晃得新糊了一層白麻紙的牆面暖黃一片。
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橫着四五條彎彎曲曲的裂縫,靠床邊擺了一張老舊書桌,上面一氣兒貼滿了《白X女》和《草原X姐妹》的舊挂曆。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蘇麗珍掀開腰間的薄被單,趿上鞋子走到書桌前,緩緩拿起一面紅色塑料框圓鏡。
盡管昨天晚上就已經回來了,可她一直以為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她彌留之際的幻想,所以直到此刻,她才敢真正看一看自己。
鏡子裡的小姑娘五官稚嫩、皮膚雪白,眼角眉梢都堆滿了十六歲少女所擁有的青春純美。
蘇麗珍看了一會兒,才慢慢放下鏡子,輕輕閉了閉眼,兩滴晶瑩的淚水霎時掙脫眼眶,無聲掉落。
她以為自己已經悄無聲息地凍死在米國的街頭,注定死後無人收屍,任由屍身在異國他鄉零落成泥,魂魄則墜入阿鼻地獄。
可沒想到一睜眼,她竟然不是身在無間地獄受罰,而是回到了從前!
是老天爺知道了她臨死前曾幡然悔悟嗎?
所以才降下這樣的神迹,讓她一朝回到十六歲,回到這個所有錯誤都不曾開始的年紀……
蘇麗珍臉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要狠狠大吼一聲,吼出上輩子積郁在胸口十多年的痛苦!
可她的嘴唇顫抖了半天,最終這聲吼還是哽在了喉頭。
恰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低語,“衛華,吃完飯有半個點了,快把藥吃了吧!”
這聲音親切柔和,像冬夜歸途中的明燈,那燈光能穿透重重迷霧照進人的心底,驅走無盡的寒冷與黑暗。
這是媽媽的聲音!
事實上,因為昨晚她一直沒能從重生的巨大震驚中回過神,所以乍一見到年輕了許多、且依舊疼愛她的雙親時,整個人太過激動和悔恨,竟直接撲在父母懷裡痛哭了一場,可把兩人吓得不輕!
媽媽更是緊緊摟着她,陪了她大半個晚上才敢離開。
她肯定讓爸爸媽媽擔心壞了!
蘇麗珍想到這裡就是一個激靈,瞬時回神,忙快步走到窗前,果然看見院子裡母親李翠英正端着搪瓷缸,勸坐在小凳子上的父親蘇衛華吃藥。
蘇衛華兩年前就被查出患了心髒病。
起初蘇衛華自己沒當回事,也不好好吃藥,加上在機械廠上班,工作又忙又累,導緻病情突然加重。去年冬天住了一個多月院,出院後不久就不得不辦理了病退手續,在家休養。
自此,更是日日藥不離口。
隻今天蘇衛華不知為啥,任憑李翠英勸了他老半天,卻一直搖頭不肯吃,“先放放,等中午我再吃好了。”
李翠英自然不依,“那咋行?人大夫再三囑咐過,這藥一天三頓,一頓都不能落,哪能中午再吃!”
沒想到蘇衛華卻是犯起了犟,“我說不吃就不吃!少吃一頓也死不了!”
李翠英怕他生氣,即便心裡着急,這會兒卻不敢硬勸,索性一屁股坐在旁邊另一張小凳子上,低頭生起了悶氣。
見媳婦不高興了,蘇衛華有些心虛,便時不時拿眼觑着她,還偷偷挪凳子,從原本斜對着窗戶的位置一點點靠過來,變成大半身子面朝李翠英。
蘇麗珍站在窗前,看着嘴犟心軟的爸爸以這樣别扭的方式跟媽媽低頭,心裡想笑又有些想哭。
她的爸爸為人好強,上輩子,他一生低過的幾回頭全都是為了她。
所以才會在一次次對她失望後,以那樣絕望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徹底割斷了與她的這份父女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