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珍被父母叫下樓的時候,正在房間裡試新衣服。
她很少買新衣服,因為打從上了初三就不怎麼長個子了,所以她覺得以前的衣服就完全夠用了。
可家裡人不這麼想,從前家裡條件不好就算了,如今蘇衛華和李翠英夫妻倆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兩個閨女安排上,所以看蘇麗珍整天這麼對付着,他們都受不了。
就在昨天,李翠英和蘇小麥娘兒倆就“先斬後奏”,到北大街上一家新開的個人服裝店買了一大堆回來。
襯衫、裙子、褲子、薄外套,好家夥,足足攢了六、七件!
今天一大早起來,蘇小麥就拉着她,非讓她把新買的衣服穿上不可。
蘇麗珍沒辦法,挑了一套白色短衫和百褶裙換上。
短衫是時下流行的的确良,純白、挺括的質地,上身後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搭配上天藍色百褶裙,再加上蘇麗珍格外白皙的皮膚和五黑的長發,中和了她本身過分沉靜的氣質,難得洋溢出幾分屬于青春少女的天真嬌俏。
一旁的蘇小麥忍不住抱着臉發出滿足的感歎:“珍珍,你真好看!我就說早該這樣打扮打扮的!”
蘇麗珍失笑,其實她也隻是占了皮膚白這一點,論起五官精緻度,是不及小麥姐的。
但是她知道家裡人一向是她的“無腦吹”,無論什麼都是她最好,甚至連她這個當事人都反對無效,是以當下也不反駁,隻笑着跟她湊趣:“是我們家的姑娘都好看!現在我這個妹妹已經打扮好了,該輪到你這個姐姐了,快把你的也換上!”
蘇小麥卻不同意,“我就不用了吧!我身上這件就是新的,才上身半個月呢!”
打從去年住進蘇家開始,幹爸幹媽就給她一氣置辦齊了一年四季的衣裳,厚的棉襖,薄的單衣,大的外套,小的線衣,樣樣都有,件件簇新。
就這樣,昨天幹媽還非要給她再買兩身,她咋攔都攔不住。
蘇麗珍哪能放過她,一邊拉着她去翻衣櫃、一邊哄着她:“穿吧穿吧,姐妹倆當然要一起換新衣服!等你換好,我們一起下樓給咱爸咱媽看。”
昨天李翠英給蘇小麥挑了兩身衣服,一套跟蘇麗珍現在身上的一樣,是白色短袖襯衫配黑裙子;另一套是時下最流行的藍白細格子連衣裙。
蘇小麥最是拒絕不了蘇麗珍的請求,到底把自己那件白色短袖換上了,卻說什麼也不肯再換新裙子。
姐妹倆在房間裡玩鬧,正是這時候李翠英上來喊人。
蘇麗珍一問才知道,原是孟知詳親戚托付照顧他的晚輩知道他出事,已經從外地趕回來了,再了解了蘇麗珍一家對孟老的幫助後,今天特意上門拜訪,表示感謝。
一起陪同的還有那天在醫院見過的的市局消防隊唐大隊長。
也是這個唐大隊長話裡話外不乏對蘇麗珍的褒獎,因此蘇衛華和李翠英才想着幹脆叫蘇麗珍姐妹下來說說話。
下樓的時候,李翠英還悄悄跟兩個閨女小聲感歎。
“孟老的這個晚輩長得老俊了,比電影演員都氣派。人也知禮穩重,說話還好聽,你爸跟他說了一會兒話就稀罕得不得了!”
蘇麗珍還是頭回看見李翠英這麼誇一個剛認識的人,搞得她都有點好奇了,新來的客人莫非真這麼出衆嗎?
說話間,娘兒三下了樓,穿過大廳,離得今天待客的小包間好幾米遠,就聽見蘇衛華爽朗的大笑聲,也不知道裡頭的人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把他逗得這樣開心。
蘇麗珍不由朝蘇小麥挑了挑眉,蘇小麥也不由跟着樂了起來。
然而等進了包間,根本不用父母介紹,隻第一眼,蘇麗珍就認出了這個氣質卓絕的男人。
他是沈哲的小叔,沈瑞。
她上輩子癡戀沈哲十年,可别說和沈哲發生點什麼,就算她用盡一切辦法,也始終連接近對方這一點都很難做到。
她記得那時,沈瑞經常開着一輛吉普車接送沈哲和齊秀婷。在自行車都是重要的家庭财産的歲月,一輛四個輪子的機動車所能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
于是學校裡的人就漸漸都知道了,首都來的沈哲家世不俗;那個經常來接送他的、長相十分出衆的男人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的親小叔,在特區開了好幾家工廠,特别有錢,也是沈哲最依賴和崇拜的對象。
前世她曾天真地設想過,通過争取沈哲家人的認可來獲得接近對方的機會。
可事實上,她和沈家在身份地位上的差距猶如天塹,别說争取什麼認可,她連沈哲父母的面都見不到。
倒是眼前這位沈哲的小叔,她曾偶然見過幾次,甚至有一次還說了話。
那是沈哲考上首都大學的第三年,她也執拗地參加了三次高考,最後卻隻考了鳳城本地一所普通中專。之後,她利用假期打了一年零工,攢到路費後就在那年冬天,一個人坐車去了首都。
因為打聽不到沈哲家的具體位置,她就跑去了沈哲的學校。當時正趕上周末沈哲回家,他的同學不知道她的底細,不但告訴了她沈哲的宿舍樓,還幫她打電話聯系到沈哲家裡。
結果那一整天,她都沒有等到沈哲來。
直到傍晚的時候,沈瑞過來了一趟。
那時他靠在宿舍樓外的雨搭石柱旁,靜靜看着半個身子快要凍硬、狼狽得好像一隻半死不活老鼠一樣的她,直到吸完了一根煙,才走了過來。
“回去吧。沈哲永遠不會見你,你也沒機會再找到他。”
她到現在都記得沈瑞說這句話時的樣子,沒有想象中的反感、厭惡,隻有平靜、淡漠,就像她隻是路邊荒地的一抔土,秋天四處零落成泥的一片葉,根本不值得為此浪費任何東西,哪怕是一個眼神
那天晚上,她獨自回到學校附近的小旅社後,發着燒哭了半宿。
即便這樣,她也沒有聽對方的話,選擇離開。
然而就像對方說的那樣,她再沒機會找到沈哲。沈哲的同學們不再搭理她,學校也開始驅逐她。
盤桓數日後,她身上的錢花的差不多了,也找不到任何能掙錢的工作,最終隻能滿含不甘地回了鳳城。
有時候她常常想,其實以沈家的能力,想要擺平她這種人簡直如同按死一隻螞蟻。
可對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一方面也許是沈家人真的心善,但更多的還是不屑于此,也不屑于她這個人。
這也是她上輩子最大的悲哀。
所有她自認的情深不悔、為愛執着,都不過是一場一廂情願的自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