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理很心虛地躲開她求助的目光。
昨天她被黑衣人帶走,在場的目擊者隻有張經理,他除了最開始的阻攔也沒有做别的舉動,此刻也隻是繼續呼呼啦啦地吃眼前的面條。
“說啊,你昨天幹什麼去了?不會真是你告的密吧。老非前幾天不是還和你單獨聊了——我懂了,你倆肯定是吵架了,你對老非懷恨在心想報複,但是你沒有手機,又沒法用店裡的電話給工商局告密,因此就趁着休息的那天出去。我聽說,揭發違建是有獎金的,你就用獎金去住了酒店,對不對?”
被麗麗這麼咄咄逼人一說,所有人都覺得有那麼一回事。賀嶼薇隻感覺天大的一口黑鍋扣下來,她說:“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能這麼猜。我對非叔隻有感謝……”
說到這裡,腦海裡的什麼弦似乎輕輕地動了一下。
老非被抓走的這件事,和那一個叫餘溫鈞的有關系嗎?她今天一天都忍不住回頭,惴惴不安,生怕有人再把自己掠走。
麗麗咬死她和這事有聯系:“我覺得你很可疑。張哥,你怎麼說?”
張經理想了會,吞吞吐吐地說:“咱們這附近的幾家農家樂,要是追究起來,法律程序都不全啊,工商局要是真想管這事,也會先派個專員來調查。但直接把老闆先扣住……就感覺被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盯上似的。不過,具體情況得等非叔回來再說。非叔說他認識人,嗨,開飯館總能碰到這種事,不用着急。”
不管怎麼猜測,今天晚上的農家樂肯定不營業,員工們都是附近村民,家都在旁邊,既然不需要幹活,他們紛紛離去。
張經理留下來,他叫住賀嶼薇。
張經理的表情很複雜,像是畏懼又像是不安。他再壓低聲音:“今天在工商局的時候,有人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賀嶼薇嘴唇一下子被她咬白了。
她從張經理手裡接過來的那一張米色名片,和今天上午,自己偷偷在竈台裡燒掉的那張名片,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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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溫鈞隻要在北京,基本每日都回那棟古堡般遼闊的宅邸,但從不過夜。
他近幾年長居于瑰麗酒店的套間,177平米,寸土寸金的地方,酒店提供嚴密周到的安保,和24小時的管家服務。外面是市中心的街景,家居和挂畫在他喜好之下經過特殊調整,有種老式的東南亞中式風情。
李訣在電梯處站着,邊按電梯邊簡單彙報了一天行程,其中關于車禍的調查還在進行當中。
正在這時,餘溫鈞的手機響了,是父親餘承前打來的。
餘老爺子他們兄弟當中性格是最為懦弱的一個,但比起普通人一輩子靠着父蔭也順風順水,妻子去世後,餘承前很快再婚又生了兒子。
此刻,餘溫鈞隻是簡單地說了弟弟的車禍傷勢。
餘承前哼了聲,“你舅舅就是災星,誰惹誰倒黴。不過,哲甯如今住院也好。”
餘溫鈞和李訣快步走出電梯,司機将車門打開,他坐進去前聽到父親最後一句話微微一皺眉。
“栾妍馬上就要畢業了。我都跟栾家說好了,這次她回國就先借宿在你那裡。你歲數不小了,她都當了那麼多年未婚夫妻,你倆一直分隔兩地,也要培養一下感情。哈哈,我知道你内心多少還在意栾妍和哲甯以前的事。但他倆那會都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不懂事,訂婚宴的鬧劇就徹底過去吧。你是兄長,還是得讓着點弟弟。”
從李訣的角度看到餘溫鈞正低頭接電話。車庫暗色的燈光照到他的黑發,花襯衫的圖案繁雜得就像剛從油桶裡撈出來,但在他身上隻有煞氣和殺氣。
和餘溫鈞最初選擇穿花襯衫的初衷完全相反了。
李訣等餘溫鈞進車後坐進副駕駛座,系上安全帶。
“傭人的事處理得怎麼樣?”餘溫鈞問他。
李訣醒悟過來後知道他在說誰。“農家樂已經被封了,她近日應該會聯系我。不過,您确定讓她來照顧哲甯少爺。以我看,那丫頭畏畏縮縮的,上不了什麼大場面。”
餘溫鈞順手拿起車後座的薄荷糖,拆開包裝,裡面是純白色的糖塊。他沒有理睬李訣,反而是發了一條語音。
車廂裡靜靜的,李訣聽到餘溫鈞對玖伯說:“讓家裡把五樓的雜貨間收拾出來,放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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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老非灰頭土臉地回到農家樂。
賀嶼薇等衆人都走了後才靠近。
這幾天沒上班,她正好能借此時間養一下腳踝處的扭傷,到底年輕,恢複得快,很快行動自如。
沒接觸煙熏火燎的油煙,賀嶼薇也能努力洗淨臉上和指甲裡的污垢。但她在鄉下年輕人裡顯得格格不入,做任何事都輕手輕腳,沉思時有一種書卷氣。
同住的舍友麗麗卻覺得賀嶼薇很裝,她偷偷對大家說,有一次惡作劇,她把賀嶼薇的護發素和洗面奶對調,賀嶼薇足足過了兩周才發現。
賀嶼薇曾經和麗麗一起去超市,要出示這個碼那個碼時,對着滿屏的按鈕束手無策,被催促了就索性全盤交給别人。
老非收回視線:“哎,坐下說話吧。”
老非是一個實在人。但再實在,也是一個小生意人。剛才對着那幫員工,他滿口橫沫打包票說農家樂不會關門,需要歇業幾天接受調查,本月的工資隻發20%。
但對着賀嶼薇,老非面露惱恨:“附近開的幾家餐館黑不提白不提的,怎麼就專盯着咱們!我在工商局有人,他還問我是不是得罪什麼權貴……”
滔滔不絕抱怨了十幾分鐘,最後一句話是:“我怎麼陪鴨鴨?”
鴨鴨,是老非的獨生女。今年剛上小學,但上個月剛查出肺部有點問題,一家人準備去協和醫院的專家号複查。
老非已經結過兩次婚,卻隻有一個孩子,他和他老婆平常都在農家樂盯梢,但這半個月都沒顧得上生意,一直在家陪着寶貴閨女。
老非坐在圓桌前,面前是一小盅白酒,他邊喝邊唉聲歎氣。
晚上的時候,賀嶼薇是一個人在諾大的農莊吃的冷飯。
麗麗不知道去哪裡,其他服務員也回了自己家。她也懶得開夥,胡亂填飽肚子後,就獨自在農家樂的大堂發呆。
電視裡正放着新聞,中央台正放着西部的新能源開發什麼,從旁邊的窗口看去,遙遠的天邊挂着一輪橘黃色的月牙兒。
經理塞給她的張名片,賀嶼薇夾在英文字典裡。
她這幾天猶豫着,是否要給那個号碼打電話。
姑且不提被綁架的遭遇,給陌生人打電話超出她能量範圍内。賀嶼薇拿了一根很鈍的鉛筆,先把操作步驟寫到後面:第一,鼓起勇氣撥打名片上的号碼。第二,鼓起勇氣說你好,報自己的名字。第三,鼓起勇氣質問對方。
她想問的是——是你讓農家樂關門的嗎?你到底想做什麼?
門口突然響起長長的汽車鳴笛,賀嶼薇的鉛筆頓時掉落在地面。
農家樂今天不開業,他們在路旁邊就貼着鮮紅色的告示。
都這麼晚了,門口來人是誰?賀嶼薇的心再度提起來,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門,手裡捏着旁邊拿起的一把水果刀。生怕再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闖進來把自己掠走。
還是說現在應該報警嗎?她怎麼跟警察說,有人要抓自己?他們雖然把她放回來,但隻是緩兵之計。他們那種人,有的是辦法讓人屈服,他能直接把她工作的農家樂查封了。她根本不想猜這些人的行事動機,
但等很久,門口都寂靜無聲。
賀嶼薇在無窮的等待中越發害怕,她做足心理建設,終于推開門。外面的台階上放着兩個棗紅色的購物袋。
第一個購物袋裡,裝有她上次弄丢的那支髒兮兮鞋。另外的購物袋裡,有白色的絨布袋包着的一雙鴿灰矮跟方頭鞋,鞋尖帶着銀扣,千絲萬縷的矜貴卻又是中性設計,麂皮摸上去高級細膩。
除此之外,裡面又夾了一張熟悉的米白色名片。
之前的一切猜測,仿佛塵埃落定。頭頂,星?如雨。
賀嶼薇哆嗦着打掃完廚房和大堂後,關了門,走回員工宿舍。今晚刮大風,硬邦邦的風,卻吹得一點浮雲都沒有。
來到農家樂,她已經很少想東想西,但是從那晚開始,停滞不前的很多東西都開始往前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