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嶼薇,你要不要把茄子幹帶走一點?”大廚冷不丁地問。
賀嶼薇擡起頭。在農家樂工作這幾個月,她幾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和大廚說的話算是最多。胖乎乎的大叔教她做飯,也從來不去問她的過去。
“開心點。人啊,活在哪裡也不都是一樣讨生活。”大廚叼着煙,繼續慢悠悠地說。
這句話仿佛安慰着她的心。
爐竈裡,柴火噼裡啪啦地燃燒。寒風一陣一陣地敲打在廚房的窗面。賀嶼薇拿着茄子幹回到宿舍,但剛打開門,卻發現麗麗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己床上,書包打開,麗麗此刻正試圖用剪刀劃開被塑料膠緊緊粘住的曲奇餅幹盒。
賀嶼薇立刻撲過去:“你在做什麼?”
麗麗被賀嶼薇猛然推開後,吃了一驚,但随後就倒打一耙:“咱倆可是住在一個屋裡,你在臨走前不會偷我的錢吧?所以就打開你行李看看。這個餅幹盒裡這麼重,裡面裝着什麼?”
“什、什麼……血口噴人!”賀嶼薇的臉漲得通紅。
她的臉皮極薄,有時候根本沒做錯事,僅僅是發怒都先有一種排山倒海的羞愧感。她也會委屈和悲傷,可是表達感情需要一種勇氣。在情緒最激烈的時候,她總是陷入尴尬和失語。大部分時候她都很讨厭自己,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白癡和軟腳蝦。
麗麗斜着眼睛看。賀嶼薇目光裡的悲哀和臉上的那股嫣紅有一種别樣的妩媚和脆弱,讓人内心煩躁。
聽說這個笨手笨腳的土氣女孩要去城裡當保姆了?哼,憑什麼?她哪裡不如賀嶼薇了?
麗麗繼續驕橫地抱着胳膊:“裝什麼啊?聽說昨天有一輛大奔在這裡。”
賀嶼薇不知道什麼叫大奔,但這個時候詢問就會被嘲笑,麗麗向來不太喜歡自己。如果一個人不喜歡自己,她也絕不會為自己辯解,更不會主動示好。這大概是賀嶼薇内心小小的清高吧。
麗麗看她陷入沉默,越說越過份:“說話啊?怎麼不說話,哦,心虛嗎?我懂了。你是看農家樂倒閉,趕緊就要投奔金主了。真厲害啊,都這麼有關系的人了怎麼還跑來當服務員啊?你真惡心,陪老非睡完又陪其他人!平時還裝那麼清高!”
麗麗嘴裡惡毒的話噴薄而出。
賀嶼薇根本插不進去。她在這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低頭一看,餅幹盒被膠帶裹得嚴嚴實實。她稍微松口氣,再把它重新裝到書包裡。
“我不想吵架。”
賀嶼薇說完後就抱着行李,抛下麗麗奪門而出。麗麗剁了下腳,随後追着她跑出去。
“跑什麼?你肯定心虛,這書包裡絕對有鬼,打開讓我看。”
麗麗走上來,居然要伸手掀她書包。賀嶼薇下意識要奪,推搡當中,書包裡一個棗紅色的購物袋滾落在泥土地上。那裡裝着她不知道怎麼處理,餘溫鈞送她的新鞋。
購物袋的花體英文字母寫着,lora piana,她們都不認識的牌子。
麗麗好像發現什麼感興趣的東西,撲過去要打開。
賀嶼薇即使是泥人也有幾分火氣,她護着自己的書包:“你也太過分了!再這麼做,我要生氣了!”
“我過分?你連手機都不會用,居然要進城工作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做什麼?這麼長時間在後廚,也隻是做切菜和洗碗的雜活吧?不怕餓死在城裡。你這個——”
偏偏正在這時,身後又傳來老非的聲音。
“你倆吵什麼?”穿着西裝的李訣和羽絨服的老非正詫異地看着她們。
原來是李訣來接她了。
麗麗先回過神,氣勢洶洶地問李訣是什麼身份,李訣面無表情走過來,一揮胳膊,隻聽撲通一聲,麗麗就被他這麼一耳光直接摔進農家樂門口簡易的噴泉裡。
這裡雖然是燕郊,但是男人對女人動粗是要遭人唾罵的。而李訣看起來文質彬彬,戴着眼鏡,居然能眼都不眨地打女人?
大家不由都驚呆。
除了賀嶼薇。她見識過李訣的兇狠,有些人雖然衣冠楚楚地穿着西裝,但行事和流氓沒什麼區别。
麗麗跌落在淹沒到小腿肚的髒水裡,不停地尖叫。冬天的水,極冷。賀嶼薇看着都替她難受,但這個時候幫麗麗說話,就等于羞辱了自己,這點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沒有人出來幫她,麗麗也隻能自己氣急敗壞地站起來。這一次,換麗麗的眼圈發紅。她恨恨地看賀嶼薇,什麼也沒敢說,就穿着濕漉漉的衣服跑遠了。
農家樂裡其他服務員聞聲走出來。他們遠遠地,敬畏地看着這個方向。
老非知道,他其實是為了自己的農家樂把賀嶼薇推出去的,也隻是說:“嶼薇呀,非叔永遠照顧你。你要是在别的地方做不下去,随時都能回來。”
賀嶼薇輕聲道謝。
在衆人的圍觀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李訣的車上,看到座位上有安全帶,乖巧地扣上,并把一個皺皺巴巴的塑料袋放在膝蓋上。
害怕自己因為暈車吐,就自備了一個嘔吐袋。
李訣根本就不屑和她說話,隻是從眼角瞥一眼。這麼懦弱而不懂為自己權益抗争的草包,也隻能當一輩子的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