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到台階盡頭,餘光裡便出現了一個身着白紫衣裳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的衣裳雖與這些弟子們的顔色一緻,但無論是款式還是花紋都要複雜許多。
想必就是這個宗門的宗主。
謝明擡着眼皮輕輕瞥了他一眼。
“天下一劍,八月飛雪。今日一見,果然倜傥。”
渾厚的聲音穿過層層霧氣,緩緩落在所有人耳朵裡。
“拜見宗主!”
那人笑着自台階上走下來,停在謝明身前:“謝公子,許久未見。在下莫紀,曾在十五年前向謝公子讨教過,不知謝公子可還記得在下?”
謝明平視他,眼底裝着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誠實道:“不記得。”
向他讨教過的人那麼多,他哪一個一個全都記得。
那人一愣。
倒是言翊出聲解釋:“他死了十三年,這次一醒,差點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
聽上去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不僅如此,謝明非常好心地補充:“記憶沒了倒是沒什麼,隻是一身本事也全沒了,如今的謝某,廢人一個。”
聽得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
不、不是……
天下用劍第一變成廢人了?!
那、那這客還有必要要請嗎?
言翊和謝明的兩句話将幾人氣氛拉至冰點,像是點名了那些人的目的,又在那些人闡明目的之前把他們的希冀直接踩死。
一點人情世故都沒有那種。
可莫紀尴尬之餘卻不覺得奇怪,他如今年歲五十有餘,在對謝明和言翊的了解上,要比座下的弟子知道的多得多。
這種不顧别人死活隻顧自己開心與否的桀骜模樣,正是以往用劍第一謝明的風格。
他僅握着一把劍便無人能敵,性子嚣張散漫一點是正常的。
隻是……
若他們師徒二人說的是真話,這都已經變成廢人了,為何性子沒有絲毫的收斂?
莫紀一時間有些拿不準,謝明清淨山那一劍他可還記得。
八月飛雪,草木結霜。
地動山搖,橫屍萬裡。
躊躇之下,他還是說着客氣話将二人請至宗門内。
隻是在他說完話後,謝明那忽如其來的一聲輕笑還是讓他有些忍不住冷汗盡出。
若這謝明變成了廢物仍舊有這麼強的壓迫感,那他對于絕對實力的理解,實在是又進了一個程度。
二人被安置在會客廳稍作等待。
“你為什麼不問我?”言翊忽然出聲。
謝明往桌上的果盤裡尋了個橘子出來,淡淡反問:“問什麼?問你為何直接朝那莫紀……還是紀莫來着,透了我的底?”
言翊不出聲。
“你既然這麼做那便是自然有你的考量,我有怎麼好問的。”謝明将剝好的橘子遞至言翊嘴邊,“來,吃一個。”
言翊偏頭躲過:“你先吃。”
謝明:“?”
言翊語氣平淡:“你以往最喜歡剝橘子給别人吃,不是你好心,是你想讓别人替你嘗甜不甜。”
謝明:“……”
一點小心思被說得幹幹淨淨,他也不惱,面上仍舊平淡:“我以前這麼不要臉?”
言翊點頭:“現在也沒好哪去。”
處事中看似張弛有度,實際上總是一肚子壞水,讓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什麼。
次次都像是不要臉,次次都有自己的考量。
偏偏次次的莫名其妙中又帶着些對自己的關心,笑起來的時候就差把寵溺兩個字寫臉上。
他自己知道自己看人很深情嗎?
言翊沒由得這麼想了想。
大概是不知道的,因為沒人跟他講過。
他們都不太敢看謝明的眼睛。
正想着,唇邊又遞過來一瓣被剝得幹幹淨淨的橘子。
謝明面上帶着點笑:“呐,我嘗過了,甜的,吃吧。”
言翊有些狐疑,但看着謝明那張臉,還是接過來往自己嘴裡遞過去。
他覺得謝明沒那麼好——
幾乎是直沖天靈蓋的酸意讓言翊的大腦有了片刻的空白,他反射性想把那橘子吐出來,可骨子裡的禮貌實在不允許。于是他強忍着酸意把那橘子囫囵咽了下去。
心。
謝明怎麼可能這麼好心!
如願将言翊也酸到的謝明臉上早已沒有剛剛那份淡然,他被酸到五官都有些擠在一起,但因為整到了言翊臉上依舊帶着得逞的笑。
“不甜嗎?”謝明嘶了一聲,“你表情怎麼這麼猙獰?”
言翊沒忍住,給了他一腳。
正鬧着,屋外突然傳來幾聲好似孩童般的哭鬧聲。
謝明拿着橘子的手一頓,和言翊一起同時朝着屋外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