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透出魚肚白,持續半夜的兵亂終于停了。
陳襄穿過重疊火把而來。
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細長,他眼下有一片柳葉形的疤痕,在火光下反射出金光。
趙氏皇族逃跑未遂,被截了下來,此刻男男女女瑟縮在一處。
陳襄讓人将趙氏男女分開,全押往宮牆下。
從深宮一路走出來,宮人屍首鋪了滿路,哭喊和啜泣漸漸歸于沉寂。
陳襄雖下令手下人不可濫殺無辜,也不可淩辱女眷,但他能管束的,也隻有自己的親信罷了。
他們這批城防軍,為趙氏賣命多年,沒得到應有的軍饷,反而被姓趙的騎在頭上。
雖缺衣少食,但都是精壯男人,進了皇宮,便如惡鬼撲食,見趙狗便殺,見女人便上,财寶更是搜刮殆盡。
好在皇帝早有逃跑打算,陳襄率先帶親信堵截在北門。趙氏皇子公主并皇妃都還完好,幾車金銀珠寶也沒被亂兵搶了去。
明日龍武軍就要進城,這些,都是他給新主獻降的禮物。
傅氏龍武軍自朔方起事以來,未嘗敗績。江北之地,大小軍閥與龍武軍對上,或戰或降,最終都成了其鐵蹄下的亡魂。
趙氏皇室式微,早有亡兆,如今隻龜縮上京這座孤城,可戰之兵寥寥,哪堪與龍武軍對陣。
陳襄看得清形式,早在為自己鋪路。
龍武軍大将傅璋是傅尚二子,陳襄沒見過他,但從各地戰報來看,此人是數百年不世的武将。
亂世百年,禮崩樂壞,軍紀不存,他傅二卻能帶出一支勇猛非凡,令行禁止的軍隊。
偏此人殘忍冷酷,奪一城便殺一城官兵。
要在他手裡活下來,不是簡單之事。
好在前日傅尚稱帝,隻封了傅璋為武王,且有意招降晉朝臣民。
傅璋失了奪城之功,他們這些晉朝舊臣不必擔心被屠殺,陳襄也放下了拼死抵抗龍武軍的心。
昨日他恰在城外雪地撿了個瀕死的美人,設了美人局,将城防軍督軍趙柱引來,殺了同樣貪圖美色的老三老四,嫁禍于趙柱。
姓趙的素來不仁,經他的親信挑撥,其餘将領的反心一點即着。
皇宮防衛松懈,帶兵入皇城不費吹灰之力。
晉朝建國二百年,巍巍宮牆仍舊高不可攀,如今牆上趙旗墜落,即将改換主人。
陳襄看了看手裡的包袱。
一切進行得順利,說起來還真得感謝她呢。
“大哥,這些女的倒是不賴,真一個都不留?”老五張武望着趙家的女人們問話。
陳襄拉回思緒,結拜兄弟五個,如今隻留下他們三個,按理說此役該得些好處了。
然而身處如此亂世,活着,活到最後,才是最大的好處。
“這些都是拿來買你我三人性命的,不想死就别動。”
陳襄眼眸深沉,眼下的疤痕在火把的背光中暗下一塊。
張武有些讪讪。
一旁老二陸儀緩和道:“這些加起來都不如營房裡那個,有什麼好看的。”
陳襄眸子一轉,看着兩人道:“那個有大用。”
陸儀便也讪讪。
對他們三個來說,女人如敝履,但那個女子實在是美,陸儀也起過貪念,但想到逼近城外的龍武軍,他也歇了不該有的心思。
-
天色未亮,但天邊已顯出霞光。
陳襄安排好獻降事宜,抽空回了一趟營房。
推開房門,吱呀一聲響。
房内昏暗,裝飾皆陳舊粗陋,除卻地上幾灘凝固的血迹,房間灰得仿佛沒有顔色。
地上還躺着三具屍首,天寒地凍,一夜過去,屍體如初,隻是血腥氣沖天。
陳襄皺了皺眉,視線上移,見坐在床頭的女子正盯着他。
女子身着破爛襖子,髒得看不出原本的顔色,她的發絲蓬亂盤結,唯有那一張臉瑩白含光,如落入泥塵的明珠乍見天日,灰殼剝落,現出一點光華,令這暗室生輝。
陳襄看得愣了一瞬。
陳襄後頭走進來一兵士,放下半桶熱水。
她警惕非常,目光始終随着他們。
陳襄瞥了那兵士一眼,小兵目光躲閃,快速溜出去了。
陳襄放下手頭包袱:“洗洗,換上。”
女子未動,陳襄先親自把房裡的屍體拖了出去。
老三老四瘦骨嶙峋,沒費什麼力。
趙柱腦滿腸肥,腫脹如豬,費力搬到外頭,陳襄才發現他脖子上的利器不見了。
陳襄走了回來,等屋裡水聲停了一會兒才走進去。
她已經穿好了新衣。
那是一套雪青色蜀錦襖裙,繡着豔麗的芙蓉,領口一圈輕薄的雪白兔毛,與她的膚色一樣白。
這衣裳是他從宮裡取來的,本就不合身,她身形細瘦,手被衣袖全然攏住,顯得空空蕩蕩的。
陳襄看了看她舊衣上的血迹,那是她昨晚刺穿趙柱眼珠子流出的血。
昨晚,陳襄先殺了老三老四,再引來趙柱,說要把她送給趙柱,之後便離開了,她一直表現乖順,沒想到她趁趙柱解她衣服,放松警惕時,變出準備好的利器,一舉刺穿了趙柱的一隻眼。
趙柱慘叫,她又拔出利器,紮進了他的喉嚨。
他再晚來半刻,趙柱已被她刺死。
她是他在城外碰上的,外頭全是流民,一天死數百,這個女子是故意倒在他腳邊,若是尋常人,他定不屑一顧,可她生得太美了。
陳襄也沒想到,看似柔弱出塵的美人,竟身懷利器,還下手精準,差點壞了他的事。
好在他來得及時,在趙柱剩半條命時策反了其餘将領。
昨夜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收走利器,陳襄方才拖趙柱出去時,他頸子上隻有一個血洞,利器不見了。
陳襄走到她身邊,捏過她偏着的頭,她的眉生得長,眼若深湖,鼻梁挺拔,唇形飽滿若蓮瓣,此刻緊抿着。
她眼裡沒有恐懼,也不是毫無神采,她還敢看他。
陳襄眼下的疤痕,是箭镞擦過所傷,經年累月已經變得很淡了,現在卻被她清楚看在眼裡。
陳襄忽然很是不悅,陰沉道:“交出來。”
她眼眸一閃,露出些疑惑。
陳襄冷道:“我要對你做什麼,即便你刺瞎我雙眼,對你一擊斃命也不是難事。”
她靜默片刻,陳襄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把她全然禁锢在懷裡。
她渾身僵硬,卻不掙紮,陳襄上下打量她一眼,捏了捏她脖子上挂着的錦囊,她忽然掙紮了一下,他猛地将錦囊扯下,她掙得更厲害,陳襄把她壓在桌上,擡起一隻腿死死壓住。
俯身在她耳邊道:“不抗拒才能少受些苦,你不是懂嗎?”
她蓦地失了力氣,沒了生機般伏在桌面,臉色變得慘白。
陳襄卻放開了她,打開錦囊,倒出裡頭的東西,不是什麼稀罕物件,隻是三绺發絲,其中兩绺還是花白的。
她立即起來,将發絲撿起來,緊緊攥在手裡。
她的眼眶泛紅,呼吸也急促了不少,陳襄怔怔看了她一會兒,把錦囊丢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