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被關押的屋子,沿途所見幾乎全是佩劍的高大侍衛,沈窗仿佛又變作進入狼群的狸,警惕着,垂首轉着眼珠張望。
走了許久終于見到幾個侍女,看情态皆是輕松帶笑,還有兩個停步朝她望來,帶着好奇的目光打量。
沈窗微微松了口氣。
沈窗被帶到一處石頭壘砌的矮屋,還未進去便有陰暗潮氣夾雜着血腥氣撲面而來,沈窗頓時僵在門口不敢動彈。
侍衛先進去問話,聽得裡頭說話聲傳出:“爺回院兒裡了。讓帶過去。”
侍衛出來,帶她轉去了宅子更深處。
這方府邸宅院高聳,廊亭彎彎繞繞,置景豐富,然因時值嚴冬,草木盡衰,入目是一片枯敗的顔色。
終于進了一處院落,入了月洞門便光茫大盛。
院内燈籠高挂,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晝,暗處明處皆有侍衛持劍站立。
侍衛在門外通報,得了裡頭一句進來,才推開門,将沈窗讓在前頭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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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窗進去時,傅璋正坐在案邊飲茶。
見沈窗走進來,傅璋擡眸打量了她一眼。
與那日所見相比,她換了身不太合身的衣裳,臉蛋也比那日所見圓潤了些。
“是你。”傅璋還是一眼便認出來了,是自稱民女的那個。
他不記得那日她的神情,此時不見淚眼,也無有恨意,倒是稀奇。
聽他開口,她擡眸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去,她好似很鎮定,呼吸也輕,隻是眼睫輕顫,胸口起伏的幅度大,左手放松下垂,右手卻捏得死緊。
她很害怕,傅璋見怪不怪,收回目光,淡聲問:“說吧,誰派你來的。”
趙玉頤顯然被審問過,沈窗來時便想好了說辭。
“是陳将軍把我放在她們中間的,去皇宮之前,我不知道要被帶去哪,我隻是一介民女,亂世之中絲毫不能左右去處,今日能活着站在這裡,也隻是幸運使然。”她一口氣說完,擡眼看了看傅璋神情。
他眼眸動了動,看不出情緒。
“你是說獻降那個,陳襄?”傅璋問。
沈窗不知道陳襄的名字,隻聽别人叫他陳将軍,她應道:“是眼下有一塊疤痕的陳将軍。”
那便是陳襄了。傅璋點着茶杯,好似不在意她說話的内容。
看了她片刻問:“我沒把你怎麼着吧,你好像很害怕。”
他是沒把她怎麼着,隻是讓手下人殺她的頭而已,沈窗的眼神下意識瞟向左右的侍衛。
傅璋聲音頓冷:“他們欺負你了?”
沈窗察覺詭異的寂靜,仿佛左右侍衛的呼吸都停了。
“沒有。”想到此人耐心少,沈窗立刻回話。
兩旁的侍衛重又恢複呼吸,凝固的空氣流動起來。
傅璋讓侍衛們退下,沈窗剛要松一口氣,傅璋站起來朝她走近幾步,沈窗隻覺高大的人靠了過來,把她全然籠罩在陰影裡,她不敢擡頭,隻看見傅璋鑲着寶石的靴子來到了她跟前。
沈窗更害怕了,恨不得後退兩步,艱難克制着。
傅璋看出來,故意站在她面前說話。
“另一個是亡國公主,你隻是一介民女,留着你好像沒什麼用。”
沈窗擡起了頭,不期然望進一雙深若寒潭的眼。
她隻覺自己好似要陷進去,仍掙紮着說:“我比她有用。”
“哦,什麼用?”
傅璋帶着了然的笑,隻不過眼裡沒有溫度。
沈窗又覺自己在他眼裡是個死人了,她用盡全力把話說完:“我會織布裁衣,洗衣烹饪,我可以做婢女,為主人家分憂。”
傅璋有些意外,他的笑意淡了,眼裡卻沒那麼冷了。
沈窗無法分辨他是否滿意,又說:“我先前便聽說龍武軍所向披靡,解救了無數趙晉統治下的百姓,我家鄉的叛軍便是在龍武軍的震懾下不戰而降,早聽得将軍威名,今日得見将軍,隻求為将軍分憂解難,報答将軍之恩。”
聽得這樣的好話,傅璋的臉色歸于平淡,沈窗隻覺自己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間,他沉默一瞬,她度秒如年。
傅璋看她片刻,終于松口:“倒是真有用。”
沈窗終于深深呼出一口氣,這才察覺後背一片涼意,冷得她發顫。
“讀過書嗎?”傅璋問。
沈窗刻意說些粗使丫鬟的活兒,便是不想靠傅璋太近,方才情急之下說出的話不像粗俗之人,何況趙玉頤都能看出她不像村婦,她不敢明着撒謊,隻說:“認得字。”
傅璋沉吟片刻,看也不看她,“在書房伺候吧。”
能得這話已是脫離了鬼門關,沈窗恭敬應下。
傅璋最後問她姓名,沈窗答了,他也看了一眼窗口。
大冷的天,窗扇開着,外頭是光秃秃的枝條。
傅璋沒有改她的名字,也不說以後要如何做,便讓她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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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窗離去許久,趙玉頤一直睜着眼等她回來。
她有些後悔方才跟她說許多廢話,她該給她指一條明路,她活下來,她也好多個可指使的人。
趙玉頤想她八成活不成了,不想她竟然活着回來,還好端端的,毫發無損。
趙玉頤更加好奇她說了些什麼。
然而沈窗回來便沉默不語,任她如何打探都不再開口。
第二日一早房門打開,他們竟把沈窗放了出去,待她再回來時,才告訴她,她自請做女使,傅璋竟然答應了,今日她出去便是跟着别的女婢做事。
趙玉頤一臉一言難盡,料定傅璋癖好特殊,而面前的女子對做女婢甘之如饴,也不太正常。
趙玉頤語帶鄙薄,沈窗便也不與她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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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窗本以為傅璋放她在書房是别有用心,每日仍舊警惕,可之後連着幾日,莫說書房,便是整個府裡也不見他人。
傅璋不回府,沈窗不敢細問,别的人也不跟她說。
聽侍女間的交談,她們大多是朔方帶來的,有的跟了傅璋不短的年頭,對她這個降将獻來的女人不很友善。
傅璋命她在書房服侍,可傅璋不回來,沈窗連書房的門也不得進去。
沈窗守在門外無事可做,她們便差遣她做些别的活。
她們安排的無非是些灑掃庭院,莳花弄草的活兒,不用燒火洗衣,也不會挨餓受凍,那些侍衛也盡忠職守,離她很遠,沈窗雖然偶爾覺得累,但心裡安定,不覺多狼狽。
倒是趙玉頤聽說她去做粗使丫頭,略有鄙薄,好似還不如爬上傅璋的床來得高明。
沈窗跟她無話可說。
沈窗先前讨來的衣服穿得久了,連日做活兒,弄得髒污了,她找人要侍女的衣服,沒人理會她,先前幫她找到這套衣裳的侍衛也不跟她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