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武軍一到,前方殘局很快結束,沈窗居于護衛之後,沒看到前頭發生了什麼,隻聽得趙玉頤一聲慘叫,她登時從石頭上站了起來。
左右士兵警惕地看着她,握刀的手都緊了,沈窗望了那邊一眼,什麼也看不清,便坐下了。
天色将暗,升起了火把。
沈窗手上的血都幹涸起了皮,傅璋還不下令撤退。
數名傳信的小兵急急傳來軍報,傅璋又做了些部署,直到山風呼嘯,沈窗冷得不住顫抖。
傅璋才下令收兵。
這一仗傅璋調了一萬名龍武軍,折損了不到百人,回城時火把蜿蜒數裡,沈窗自不可能再跟在主帥身邊。
她行得慢,又不會騎馬,傅璋隻派了幾人把她帶回去。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沈窗進了府,龍武軍走了,封徹親在門口接她。
封徹帶她去了正院,讓她進去。
與此同時,一素袍男子背着藥箱匆匆而來。
傅璋與衛子犀議事完畢,也從書房走來。
傅璋走進屋裡,衛子犀緊随其後,龍武軍軍醫謝迢趨步而進,沈窗也大着膽子跟了進去。
封徹端來一盆水。
“出去跪着。”傅璋頭也不回,屋裡的人都知道說的是誰。
沈窗隻頓了一息,朝傅璋行了一禮,道聲是,走了出去。
她出去後,屋裡的人靜了片刻,隻衛子犀盯着沈窗的背影,微挑了下眉。
傅璋隻洗了一把臉上和手上的血,便頂着血淋淋的傷口再次出來。
沈窗這下看清了,他的傷有兩處,左肩和左側胸口。
沈窗帶血的五指收緊,垂下頭一動不動。
傅璋走了很久,封徹也離開了,謝迢才走到沈窗身邊,壓着聲音問:
“诶,你跟我說說,這活閻王是怎麼受傷的?”
沈窗緩緩擡頭,見到一雙帶着笑意的眼睛,這樣的笑容,她好像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但她緊閉雙唇,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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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子時,皇宮裡各處阒靜無聲,傅璋到得宮門,不解劍不下馬,徑直繞過等候的内侍打馬進宮而去。
新帝入宮後大赦天下,宮裡的侍人也少,來往的多是佩劍侍衛,見了他的身影,無不停住腳步行禮,待他走過之後才起身繼續巡邏。
皇宮裡隻議政殿還亮堂堂的,傅璋還未踏進去便知裡頭有哪些人,也猜到他們說過什麼。
内侍進去通報後,裡頭立刻傳他進去,他大步而入,朝上頭傅尚微微一禮,傅尚未叫起,他便直起了身。
見此傅尚已習以為常,看了傅钺和陳襄一眼,笑道:“二郎來了,方才的話,安順侯再說一遍吧。”
陳襄先朝皇帝抱拳,繼而轉向傅璋,提氣欲言。
“安順侯可要說東林山之事”傅璋開口,陳襄的話全梗在了喉嚨。
“兒臣方才于東林山中剿滅殘軍,安順侯未提前與兒臣知會,見那山中混亂,便放了箭,事後才知裡頭有城防軍的人,兒臣收令去救,已經來不及,城防軍為大朔捐軀,兒臣感佩,安順侯遲遲未現身,有什麼話要報與本王?”傅璋斜睨着陳襄,不怒自威。
陳襄感到一陣寒氣,轉向傅尚,朝着他說明鑒,“分明是武王不滿陛下重用我等,刻意鏟除!”
聞言傅尚眉頭微動,他有些責怪陳襄說話太過。傅璋近來本就不服他的令,按往常,傅璋恐怕要親口承認,還得他來安撫傅璋,場面難看。
不料今日傅璋竟示弱道:“本王發現之時,下山親去救了,為此負了傷,安順侯莫要不知好歹。”
聽聞他說負了傷,房裡的人才發現他身上有兩道口子,屋裡是有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傅钺将信将疑,傅尚立即讓人傳太醫。
傅尚說了些安撫的話,太醫急速奔來,确認了傅璋的傷勢。
傅尚和傅钺都閃過慌亂,隻陳襄咬牙切齒,欲指責他用苦肉計。
傅尚卻霍然起身,命太醫立刻診治,又吩咐内侍安排下去,讓傅璋今夜宿在宮裡,一時之間,議政殿内忙作一團。
陳襄的話再難出口。
傅璋卻不領情,“亂局未定,父皇沒有别的要事,兒臣便退下了。”
傅璋語氣冷硬,說完不等傅尚回話便轉身。
“快去,快去歇着。”傅尚追着他的背影,滿是殷切關懷。
一旁陳襄還要再說話,傅钺也行禮告退,追着傅璋出去了。
傅尚緩緩坐下,眼眸動了動,才對陳襄道:“愛卿啊,朕的二郎從未負過傷,想必是你誤會了。”
陳襄從前他也見過傅璋在朝會上與皇帝針鋒相對,皇帝總讓手下臣子與之抗衡,他則退居半步和稀泥。
今日他損了二弟陸儀,有城防軍兄弟逃出生天,是他傅二親手張弓射殺了陸儀,他早知這皇帝猜疑傅二,恨不得卸了他的兵權,如今日這般擅自屠殺己方兵将,扣上謀反的大罪也不為過。
方才他也看得出,傅尚是動了心思,沒想到今日傅璋到來,狂妄到如此地步,傅尚仍要将此事放過。
陳襄震驚之餘,很快想通了,傅璋有如此兵權,他這個皇帝也得看其臉色罷了。
原來傅尚不是真的在乎他這點兵力,他隻是他手中惡心傅璋的一條狗。
如此下去,他有朝一日也會被傅璋一箭穿心。
陳襄心口一寒,傅尚又對他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他全然聽不進去。
陳襄走出議政殿,正聽見傅钺與傅璋的對話。
“你也有受傷的一日。二弟,你也是人,凡事莫要逞強。”
傅璋回以冷淡:“大哥莫要添亂便好。”
“……如何就是添亂,你總用殺戮來解決問題,你可知人皆是父母養的,殺了那人,那人的父母兄弟可是會心疼的。”
傅璋嗤了一聲。
傅钺歎氣:“是了,你怎麼會知道呢。”
傅璋的腳步動了,走下了階梯。
“三妹近來好些了,隻是母親又病重,你若空了,去看看她們吧。”傅钺還說。
傅璋沒出聲,腳步漸遠。
陳襄握緊了手心,早知今日,他就該将沈窗秘密獻給傅钺。
傅璋上了馬走遠了,陳襄走出門,朝傅钺見禮:“方才多謝王爺為末将執言。”
“我不過說幾句公道話罷了,我這個弟弟是有些殘暴,但他生來如此,你可莫要記恨。”
陳襄擡眼看了看傅钺,他看着自己,眼裡是真切的憂慮。
陳襄垂下眼道:“政王仁德,陳襄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傅钺頓了片刻,勾起溫和的笑:“如今江北之地歸于安甯,隻要是人才便可用,隻要你一心為國效力,何須如此。”
陳襄有些意外,擡頭看向傅钺。
傅钺擡手把他扶起來:“隻是你莫要記恨武王,這天下能太平,多虧了他在帶了龍武軍出生入死,如今正是他鋒芒畢露之時,你避着他些便是。”
陳襄生死攸關之際顯示效忠,得了傅钺如此輕巧的答複。
陳襄不知他底細,臉色變了變,最終壓下滿腹心思,躬身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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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璋回府時,已是後半夜。
謝迢已經在某處眯了一會兒,沈窗還跪在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