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十六,才從許多人中選了一個,讓她前前後後親自看了三次,還上州府裡打聽了人品,這才定下來。
出嫁前,母親教她要溫和柔善,寬待下人,父親教她要識大體,明禮義,哥哥說,若以後他敢欺負她,他給她撐腰。
其後淮州漸亂,對方仍舊斷續備足了三書五禮,就差最後親迎,她就要嫁為人妻,但陳蔡攻破淮州,未婚夫一家音信全無,他們沈家也離了故土。
後來……爹爹病死,母親把僅剩的食物省下來給她和哥哥,她活活餓死。
哥哥為了她免遭淩辱,被賊人刺傷,拖了許久不告訴她,最終不治而亡。
哥哥死前把這錦囊交給她,就當他們還陪着她,哥哥也勉勵她,讓她定要活着,不可以輕生,他們的遺體就地葬了,但隻要将這三縷發絲帶回家鄉,他們就能魂歸故裡。
帶着這樣的希望,沈窗咬着牙,穿上哥哥的男裝,扮作男子,再也不說一句話,才活着到了上京。
而後,便是甘願付了殘軀,也隻求活下去。
眼下與去年冬日相比,已經好太多了不是嗎,至少不會随時要凍餓而死。
想來她也是安穩久了,才會生出不切實際的妄念。
從一開始,她被送給傅璋,不就是來以色侍人的嗎。
傅璋留下她的命,允她做女婢,已經是恩賜了,現在不過是回到原點罷了。
傅璋雖然不近人情,但也因此他身邊就她一個女人,他給了她世上最堅固的安身之所,在他身邊,她隻需要讨好他一個,借着他的威名,别的男人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曾經接受了對陳襄以色侍人,眼下對傅璋投懷送抱又有何區别呢,至少他雖然專制,但不會無故粗暴待她,而且他高興了,還會給她賞賜。
至于他未過門的妻子,便是娘家再如何勢大,也大不過傅璋,隻要她能讨得傅璋歡心,便是他未來妻子容不下她,要趕她走,傅璋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會被旁人左右的人。
往這些好處想,做傅璋的通房丫頭,比做别人的好。
沈窗想通了,便也掃去委頓,等着傅璋回來再試一試。
不想傅璋今日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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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三公主下葬之日,傅璋很晚才回觀瀾院。
聽得侍衛行禮的聲音,沈窗便走了出來。
傅璋一臉肅然,攤手放了一隻玉簪在她面前。
簪尾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雕刻細膩精緻惟妙惟肖。
沈窗要接過去,傅璋沒給,親手給她戴上了。
沈窗擡頭望了他一眼,眼眸中水光盈盈,有淡淡含羞的笑意。
傅璋似有話要說,但最終沒有說出來,隻讓她倒了兩次茶。
傅璋擺手讓沈窗退下,說明日帶她出門,要把簪子戴上。
沈窗沒有多問,也沒有多想,她已經習慣了傅璋說什麼便做什麼。
第二日,沈窗起得比平日更早,因傅璋要帶她出門,她點了淡妝,雖然衣裳都一樣,她還是細細對比,選了成色最新的一套。
侍奉傅璋洗臉用飯過後,便跟着他出了門。
跟着傅璋出門不需要幕籬,沈窗沒戴,沒想到傅璋在馬車裡準備了一頂。
一路上傅璋幾乎一言不發,他中途下了馬車,沈窗一人單獨被帶去了一個地方。
等了一會兒,有人讓她下去,她走下馬車,一個年輕男子站在一旁。
男子看見她,眼裡閃過驚豔,但很快歸于平靜。
男子自我介紹:“鄙人方留。”
車旁跟着個熟悉的侍衛,讓她跟着方留走。
沈窗心裡警惕,還是邁步跟上了。
方留帶着她走了不久,穿出巷子,到了青龍大街。
外頭很熱鬧,沒一會兒有禁軍前來清道,方留便與她并排站在了街檐下。
不多時,有浩大的隊伍從北邊走來,當頭便是飄揚的白绫。
後頭跟了數人騎馬的隊伍,再往後是一副靈柩。
沈窗認出來,是送三公主下葬的隊伍。
她奇怪傅璋怎會專門帶她來此看這樣的儀式,而她看遍人群,他卻不在裡頭。
“姑娘把幕籬牽開看看吧。”身旁方留忽然道。
沈窗不想動。
“是二爺的意思。”方留又道。
沈窗頓了片刻,擡手牽開幕籬,男子替她往後拉開,她的面容便全然顯露出來。
她有些無措地在人群和送葬隊伍裡尋找傅璋的身影,他高大俊朗,氣度也不同常人,出現便無法讓人忽視,但她找了許久也沒看見。
忽然隊伍裡卻起了片刻騷動,好像是從内部傳出來的,有人下了馬,穿過重重白绫要沖進人群。
沈窗覺得不安。
騷亂一起,方留便将她的幕籬放下,讓她跟他走。
方留轉身走得飛快,沈窗快步追過去,人群後頭忽然擠出一人來到他們面前。
“小窗!”來人半擋住他們的去路,叫出了她的閨名。
沈窗停在原處,見了來人很是驚詫。
杜棹神情激動,眼眶含淚,“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久别重逢,從亂世摸爬滾打而來,兩人都以為對方已經死了,此時再見,杜棹當場掉淚。
沈窗卻是驚喜裡五味雜陳。
一年餘未見,杜棹已經落魄得沒了半分曾經的樣子,他曾是淮州刺史府三公子,錦衣玉食養大,雖不是文韬武略齊備,卻也是滿腹經綸。
他們定了親,也算是門當戶對,就差最後親迎二人便要成婚,隻是在淮州起亂時,杜家便沒了音信。
杜棹此時身着布衣,形色憔悴,身邊沒有一個随從,想來這一年,杜家也已經家破人亡。
方留見她沒有跟上來,朝人群中的暗衛示意,走到沈窗身邊。
“杜三哥。”沈窗看着他,喚出這樣的稱呼。
杜棹神情一僵,看向方留,他相貌端正,身着錦衣玉帶,一身高高在上的氣度,對他很是防備。
方留隻瞥他一眼,将手背在身後,朝沈窗道:“沈姑娘,該走了。”
“杜三哥,我現在跟着……”
“沈姑娘。”方留不能讓她說出身份,沉聲打斷她,又道:“該走了。”
沈窗還與杜棹依依不舍的樣子。
外頭的禁軍已經往這邊開道而來,再耽擱不了片刻,方留要下令暗衛動手,沈窗忽然道:“我們有緣再見吧。”
方留等她說完了,不顧禮節,拉住沈窗的手腕,将她急急拉出青龍大街。
進了小巷,方留松開她,讓她跟緊。
方留健步如飛,沈窗小跑着,跟着他轉了不知多少個彎。
終于在她走不動時到了馬車旁,馬車邊立着王府侍衛,但不是方才下車的地方。
沈窗氣喘籲籲,還未平複好,方留卻已經離去了。
“上來。”裡頭傳來傅璋的聲音。
沈窗便快速上了馬車,見傅璋坐在裡頭,神情深沉,看着她許久,下令出發。
這莫名其妙的一趟,沈窗很是疑惑,但更因遇見了杜棹而心情複雜。
回到王府觀瀾院,沈窗習慣性給傅璋倒了杯茶,傅璋卻不喝,讓她站到面前去。
“沈窗。”傅璋叫她的名字,沈窗揮去雜念,全神貫注聽着。
“有一件要緊的事要你去做。”
傅璋語氣嚴肅可謂鄭重。
“請二爺吩咐。”
“我要你去政王府上,把一顆藥放在他的茶水中,讓他喝下。”
傅璋說得很簡單的樣子,沈窗最先是疑惑,繼而很快反應過來,傅璋要讓她去政王身邊,給他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