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難得減弱,男人走近而帶起一小陣風,挾有雨水淋濕綠植散發的草木清新。
等他坐定對面,梁爾璐從包裡取出咖色印花的長方形鐵盒子:“送你了,我上午剛在家做的紅茶全麥司康,沒吃過。”
“還有……”她神秘捏出一條白紙折的立體魚,放到盒蓋,“這是魔鬼魚。”
“天使魚。”
“河豚。”
“海豚。”
“鲨魚。”
“鲸鲨。”排列好一橫排,梁爾璐拿起其中某個細看,“我坐高鐵時折的,可能不是很完美,因為我朋友每隔三四分鐘就發消息慰問我的健康,哦,就之前你見到那靓仔。”
“記得。”
鐵盒有些分量,她推遠的動作又因男人平淡語氣下的笑容頓住。
眨眨同樣酸澀的久滞雙瞳,梁爾璐輕聲:“你在生氣嗎?”
“依據?”
“第六感?”一鼓作氣遞過禮物,她不知所措地縮回手。
他卻是神态自若,眉眼柔軟,指腹探上圓潤卻冷硬的鐵盒邊角,緩緩擡頭。
收了唇角的弧度,面容平和。
“我沒感情經曆,但聽說不建議在愛人面前提起其他男人。”
“我們并不是愛人關系,所以我沒生氣。”
對視的沉默中,亂跳的落雨聲變響亮一些。
真就是這個道理,梁爾璐回神,邏輯自洽了。
玄妙的第六感果然不如理性。
“OK,你用這個裝魚。”收拾出透明化妝包,她幹脆湊向前倚靠着桌子,服務周到地埋頭幫放折紙,“那開始玩遊戲吧,我說兩句話,你猜言下之意。”
想也知道雨滴正将湖水打得飛濺,愈發狼藉。
“Rain cats and dogs。”
“我的頭發濕透了。”
裝完鼓囊的一袋,她擡眼笑:“好了,我再解釋一下,英文是指傾盆大雨,頭發濕透麼,因為我的自然卷發質在潮濕天氣裡會嚴重毛躁飛翹,本來是讓人羨慕的天生波浪卷,現在單純炸毛得醜,然後……”
“你快猜猜看!”
屋外大雨如注,絲霧如遮覆視野的白紗,梁爾璐洋溢高昂興緻的一雙瞳晶亮,林瀚睿被悶濕環境中的這份熱烈驚愣。
“我猜是……”
“It rains cats and dogs。”
“I'm a little soaking mouse。”
“Here wet with a blanket of rain。”
“And I dream of you。”
“如果沒猜錯,你的言下之意是想讓我知道一件事。”
“你在想我。”
梁爾璐怔住,繞了些彎才反應着男人在念英式發音,抑揚頓挫的音調韻律感分明,慢條斯理的紳士氣質撲面而來。
這不就巧了嗎?
她低頭盯自己手機息屏屏幕上的音樂播放欄——
【fish in the pool】
“不是?這也行?這也行啊!”
四句歌詞的翻譯重現在腦海。
真這麼巧合,兩個人聽過同一首歌?
早知道就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不給他參考答案了。
“開卷考是吧。”梁爾璐太服氣,眼看男人特别乖巧地點頭,她更加臉紅,雙手捂住發熱的耳朵,“不是不是!啊不對,是……我在想你,是這樣沒錯!但我想你是因為一直覺得你不懂‘林北’這個梗真的很奇怪,你你,你說英文好好聽!”
“不像老鼠,你像我養的貓,炸毛也很可愛。”
男人這次把誇她的可愛說出口了。
她趕緊轉身,躲去另一側椅子扶手,避開他淺淡卻勾引深陷的笑容:“聽不見聽不見!”
幾秒後原路返回,對按弄手機的男人小聲:“林先生,我想回房間洗頭了。”
“好。”
明明是她的傘,卻屢次沒機會碰,梁爾璐隻能主動提出幫捧甜品盒和一袋魚。
透過白濃雨幕,她隐約見個年輕身影走近,伴随聲“兒子”。
身旁被喊的男人則糾正:“我兒子,一起出差實習的前同事,這幾天結束了跟進的度假村項目,剛才打算離開。”
“對,但我看他還沒上車,那靓女你說當爹的能不擔心嗎?連貓都擔心,給,這麼大的雨,我要先溜了。”
“這兩樣帶回去再走。”
“我?”雙手一空,梁爾璐遲疑接過他朋友單肩背着的灰包。
到她懷内,從中突然冒出一團油亮的黑色。
“你可以養貓嗎?我隻養流浪的中華田園黑貓,其他都送救助站,所以家裡不止她一個黑崽。”
“我?”她懵得狠,瞅看貓咪,重複反問。
“是你。”林瀚睿微微打量梁爾璐凝滞的五官,稍加轉身,擡手輕頓兩秒,換了方向去輕撫軟茸的貓頭,“她叫荔枝,水果貓。”
“那要是叫紅茶全麥司康,算甜品貓?”
“我有其它名字的甜品貓,飲品貓也有,酒水貓、蔬菜貓、海鮮貓、調料貓,我胃不好,都用我不能吃或隻能少吃的忌口食物命名,全麥面包還算養胃,所以pass你做的甜品,荔枝和荔枝酒歸在後者範疇内。”
莫名覺着男人垂眼愛貓,認真解釋的模樣沾些孩子氣,梁爾璐尋思他臉色總是白得病态,體溫低涼,果然是生了難纏的疾病。
草葉間的水花亂濺。
在傾盆大雨沖刷的白茫空間中,男人富有層次感的衣服清新惹眼,是不容忽視的裝點。
但雨還得大一點,才能彌出濃霧般,徹底蓋住他這抹色彩。
思緒胡亂作祟,梁爾璐睜大眼。
她對自己的私藏欲感到震驚。
是無所遁形的渴求程度。
不由地,她将頭埋低更多,視線卻直直對上貓的一雙淩厲豎瞳。
怔神的同時,耳機内幾句歌詞伴随輕快的圓舞曲節拍,迅速響過。
天呐。
她怎麼可能不是大雨中逃竄的老鼠?
而且,她被貓咪抓住了。
如同歌曲所唱,夏天會結束。
而她生活的城市是出了名的四季如夏。
仿佛永無終止。
所以她讨厭夏天。
但這一個夏日,像是特意下了很大功夫,偏要讓她愛上。
*
沒問垂着腦袋的人為什麼驚訝,林瀚睿攥緊些傘柄,往前走。
除了頸間的不規則雙層珍珠項鍊,再無其它首飾,吊帶的白色比雪膚更柔暖,棕黃A字牛仔短裙小幅度開叉,略微超過裙擺的孔雀藍毛衣開衫,版型寬松且質感粉糯,二者的撞色搭配合理。
他瞅自己紮系腰間的襯衫。
藍黃相混,是綠。
“流淚薯條小姐。”摘了貝雷帽,他安去身邊人發頂,“給荔枝留一樣爸爸的東西做紀念。”
察覺是她發布反向代購單子的賬号ID,滿心害羞之餘,也身為搞笑女,梁爾璐貫徹到底:“林北先生,我頭發梳這麼高,再多個帽子疊疊樂,奇怪死了……”
五指揪牢殘留溫熱的帽沿,她率先跨進度假村,轉身見男人正低了視線收傘,即将擡眼。
僅僅多愣半秒,她就被盯上了。
心悸。
不用大費周章地診脈,便能清楚這一身體異常。
眨眼的頻率卻笨拙。
男人溫柔銜笑,熟識般親近。
注視她。
走向她。
止步。
一步之遙。
聽覺還算靈敏。
他說——
“這把傘濕透了。”
熟悉的兩個字回蕩在耳裡,甚至變響。
梁爾璐遲緩張唇:“所以你也想我。你為什麼想我?”
“分别之後,是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