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快結束了。
準備要回到那個已經離開很久的上海了。
可是東北突然變得讓人無法割舍了。仿佛自帶一種未知的魔力,給人形成了每天一睜開眼睛,除了吃喝玩樂,其他啥也不想幹的日常躺平模式。
孔令麒陪着程蔓,在亞布力的老家炕頭、黃家屯的山頭樹林、哈爾濱的角角落落,都轉了個遍。今年的雪天格外多,倆人經常是冒雪出門,踏雪歸來。
他調侃說這就叫現實版的“白頭偕老”,程蔓也沒有反駁。畢竟看着身邊的父母一輩子吵吵鬧鬧走過來還能和好如初,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又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倆人照舊去吃完鐵鍋炖匆匆趕回民宿。
但是今天跑了太多路,回來前忘記給車加油,隻勉強開到半坡上。
無論孔令麒怎麼踩油門,那車就是不動,還差點滑下去。
偏偏今晚廖然和程菽出去看電影,把另外的一輛車開走了,整個民宿在深夜根本沒有車可以支援他們。
沒辦法,下車走吧!
孔令麒停穩熄火後率先跳下了車,繞到副駕駛趕緊敲窗:
“姐,快點,外面風大,我們得馬上撤!”
程蔓急忙裹緊風衣,提起包立刻推門。
沒想到風挾着一陣雪粒先灌進來,把門又頂了回去。
車裡的溫度瞬間降低了不少,程蔓被吹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剛想繼續推,一股蠻力從外面将門拽開,把她也順勢帶了出去,一個踉跄跌進了孔令麒伸過來的雙臂裡。
寒風刮得她的長發淩亂飛起,眼睛都睜不開了。突然感覺風像被什麼隔住了,連聲音都變小了許多。
扭頭一看,原來是孔令麒張開了自己的半邊外套,替她從頭頂擋下了不少風雪。
“把衣服穿好!你這樣會凍壞的!”
“沒事,我皮厚不怕冷。别管那麼多了,快走!”
孔令麒把外套的那一半緊緊攬住她,另一隻手抓着勉強蓋住頭頂的衣領,和迎面撲來的風做着抵抗,彎腰拼命邁開步子往前跨。
程蔓一邊摟住他的腰,一邊壓住風衣跟上他的步伐。倆人身後一對深深淺淺的腳印,很快又被風抹平了。
平時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到達的民宿,在這黑漆漆的夜裡顯得格外遙遠,讓程蔓不由得想起年前第一次獨自徒步爬上來的悲催之旅。
盡管那時候隻有自己一個人,可畢竟是白天,還有一件軍大衣護體。
但現在是深夜,溫度和風力遠不是同一個級别。
好幾次她都要摔倒了,幸好扶着孔令麒才沒事。
這個看着還像個孩子的男人,在此時此刻給了她全部的希望和動力。
其實孔令麒的身上已經被風洗刷得透涼,裸露在風中的雙手發紅僵硬,喉嚨裡滿是雪刮過的刺痛。
胸腹在寒氣不斷地侵蝕下,呼吸的起伏都很困難。
心髒也猶如關進牢籠的困獸,迎風壓迫的窒息感遍布全身。
但是他不能停下來,為了身邊的程蔓,必須要堅持到民宿。
那裡有熱水,有夜宵,還有溫暖的床。
隻要咬咬牙,這一切就不是夢。
忽然身旁一空,伴着程蔓的一聲驚叫,她還是摔倒了。
本來是互相靠着,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孔令麒也歪在了地上。
他想喊她,但是一張嘴,風就無情地給他強制靜了音。隻能埋下頭用力睜開眼,穿過打在臉上生疼的風雪去拼命看清。
胳膊摸索着架回了程蔓的肩膀,孔令麒忍着雪水浸入褲子的冰涼刺骨,彼此攙扶着從沒過小腿的雪裡站起來。
剛想繼續走,程蔓腳下一偏,險些又把他拽倒。孔令麒眼疾手快,穩住了重心。
“姐,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受傷?”
他幾乎是吼着說的,但是在風中完全沒有音量的優勢。
“沒有,但是我的鞋跟好像斷了……”
山路的條件真是太讓人無語了,難怪這民宿生意不咋樣。
風仍然在耳邊号叫,程蔓連噴嚏都打不出來了。
沒時間猶豫了,孔令麒心一橫,把她背了起來。
“你幹嘛?我又不是不能自己走,放我下來!”
她掙紮着從他背上跳下來,差點又沒站穩。
孔令麒想說什麼,然而嘴唇已經凍得麻木,除了機械地把外套重新蓋回她身上,什麼也說不出來。
攥了一把幾乎沒有知覺的手,倆人再次跌跌撞撞地出發了。
由于程蔓的鞋跟狀況,趕路的速度更慢了,高低不平的身子讓孔令麒挪得異常艱難。
程蔓一邊加倍小心腳下的情況,一邊不由自主地把頭縮進他的外套裡躲避風的折磨。
但是她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孔令麒眼神開始變得恍惚,鼻涕凝成柱子半天了也沒擦一下。
50米,40米,30米……
民宿亮着燈的大門總算可以看得清晰了。
突然孔令麒的身子晃了一下,像被誰推了一把似的,毫無征兆地朝前撲去。程蔓抓着他的手但沒拉住,瞬間絆倒在他被自己攔了一下仰面栽倒的胸口。
地面的積雪都震得彈飛到他們身上,兩個模糊的身影霎時就從風中消失了。
程蔓再次從雪堆裡費勁地擡起頭來,胡亂撥開眼前遮擋的長發,趕緊去叫他:
“孔令麒,你沒事吧?你醒醒!”
孔令麒沒有回應。
程蔓搖着他的肩膀喊了好幾次,還是沒見他醒,趕緊伸手去摸他的臉。
一陣冰如鐵闆的感覺傳到她的指尖,觸感僵硬,仿佛連活着的迹象都無法捕捉到了。
程蔓頓時慌了,馬上去試探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覺察不到。借着門口昏黃的燈光,孔令麒已經失去血色的嘴唇終于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