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如詩的畫面，被嘴角上揚的孔令麒再次悄悄珍藏在了手機的相冊。
夜幕降臨了，一彎新月高挂在深藍的天空，整個小鎮漸漸恢複了平靜。
街上走動的人也不多，空氣中彌漫着陣陣飯菜的香味。
三個肩并肩的身影，正沿着河水逆流的方向行走在岸上。
路邊草裡的蟲鳴蛙聲起伏，不時被駐守在當地工人經過的閑談打斷。
一些亮着昏暗燈光的舊樓裡，隐約傳來評彈的聲音。
孔令麒買了糕點小吃，和程蔓田爽邊走邊嘗着。
艾草團子的清香，桂花糕的鮮甜，肉粽的飽滿，混合着沁人的涼風，别有一番滋味。
來到了約定的地點，漁民還沒來，剛好碼頭旁邊有一座小拱橋，田爽跑上去拍照，程蔓也跟着走了過去。
孔令麒卻沒有過去的念頭，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你們小心點，别離橋邊太近了。”
田爽拉着程蔓不停地變換着角度自拍，孔令麒給漁民打了個電話後，悄悄把傍晚拍的那張照片點開，一邊留意着橋上倆人的動靜，一邊琢磨着怎麼修圖更好。
編輯了半天都不滿意，他心煩意亂，幹脆把效果全部放棄關閉了。
“有船來了！媽，孔叔叔，你們看，是不是我們要等的？”
孔令麒聞聲擡頭望去，上遊果然慢悠悠地飄出了一艘烏篷船，船尾有一個人在用長篙緩慢撐過來。
來不及接着忙活了，孔令麒匆匆退出頁面，卻沒有注意到最後觸上了“設為鎖屏”的功能。
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小跑上前揮手示意：“大叔，這邊！”
程蔓攬着田爽從橋上也趕了過來。
船在岸邊的台階下停住了，來人穩住身子，問道：“是小孔嗎？”
“是我，孔令麒。大叔，麻煩你了！”
“客氣啥，你們可是咱這的人物，我感到榮幸還來不及呢。上來吧，小心點。”
孔令麒跨上船頭，轉過身接住田爽，再一起扶着程蔓完成了登船。
“小孔，你們自己找地方坐一下，盡量往中間些，注意安全！”
“好，沒問題！”
船篷裡堆有漁網等器具，孔令麒幫助她們在篷前并排坐好，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側坐在了船頭。
船尾稍一發力，離開了水花撞擊的青石闆，調轉方向穿過橋底，繼續前進。
在河面上仰望的感覺，與岸上的平視大有不同。
人仿佛一瞬間變得小了，四周的景物都顯得更高大立體，從眼前像3D電影般逐幀播放，氛圍感一下就拉滿了。
“來，我們在船上也自拍一張吧！”
孔令麒把手機調成夜景模式，舉過頭頂，屏幕裡的程蔓和田爽立刻擺好姿勢盡可能入鏡。
老漁民在船尾搖搖頭無奈一笑，打卡拍照可不就是現在年輕人旅遊的必備技能嗎。
拍好一張後，孔令麒再次瞅着攝像頭找角度，忽然意識到後面還有一個人，回頭招呼道：
“大叔，我拍一張遠一點的，也讓你進來亮個相好不好？”
沒想到吃瓜竟然吃到自己身上，老漁民差點手滑把篙撇了。
“不用不用，拍我一個老頭子幹啥，你們漂漂亮亮的就好了！”
“沒事啊，你在後面可以讓整個畫面更有真實感。别擔心，不會拍得很清晰的，就當一道風景線行嗎？”
“好吧好吧，你拍吧，我需要怎麼做？”
“不用做什麼，保持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OK，三、二、一，一起笑一個！”
拍完之後，田爽鬧着要看照片，從篷裡朝老漁民點了個贊：“伯伯，謝謝你，你在裡面很好看呢！”
老漁民臉上忍不住樂了：“不客氣，小姑娘，玩得開心就好！”
孔令麒也沖老漁民晃晃腦袋，扭頭看着撲面而來的前方景象，把手小心地放入船舷下的水裡。
一股初春未散的冰意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卻不舍得把手馬上抽回來，任憑流水勻速拂動着手心手背。
然而孔令麒并不知道，程蔓翻到那張側顔照時的神情，已經無聲地定格在了他的身後。
肩膀上被輕輕地搭了一下，孔令麒轉回了臉。
“夜裡水冷，别一直把手泡裡面，小心着涼。”
孔令麒吐了一下舌頭，把手甩掉水撤回來，對着程蔓調皮地敬了個禮：“收到！”
她寵溺地笑了笑，把手機還給他。
鎖屏一閃而過，熄滅的前一秒畫面被程蔓眼裡的餘光捕捉到了。
笑容靜止在臉上好一會，她的心裡如同船劃入一般，也漾開了一圈圈不斷擴散開的漣漪。
看着孔令麒毫不知情地将手機揣回兜裡，她慢慢伸手過去，握住了他仍然冰涼的掌心。
這時候，一陣夜風迎面吹起，岸上的樹枝沙沙作響，也撩動了他們的衣襟。
孔令麒回應地也握住了她的手，不知怎麼回事，竟脫口而出哼起了小曲：
“我像隻魚兒在你的荷塘，隻為和你守候那姣白月光……”
田爽反應最快，馬上接下一句歌詞：
“遊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程蔓似乎還遊離在狀态之外，隻是擡手撥了一下眼前被風吹得遮住眼睛的頭發，含笑看着身邊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對唱。
路燈的柔情照在她臉上，眼裡隐約閃動有淚光。
終于，即将行駛到交界點了。老漁民用篙将船抵住在最後一個碼頭處。
“好了，隻能捎你們到這了，再往前就要進入養殖圈了。”
“好的，大叔辛苦了。坐你的船很開心，下次來的話還想繼續找你一起去喝酒！”
“行啊，小孔，我随時歡迎，到時候準備好酒好菜等你來！”
“說定了！祝今晚收獲滿滿，我們就先走了！”
“好嘞，留神腳下！”
回到岸上的三人，目送着老漁民繼續撐着小船，慢慢消失在水流盡頭。
“姐，豆豆，時間不早了，我們也快點回去休息吧。”
孔令麒給她倆裹緊身上的衣服，一起牽着手慢慢往賓館方向走去。
第二天早上，三人重新站在了那棟陌生又熟悉的舊樓下。
沒有過多言語，徑直上樓直奔主題。
重新打開了房門，屋裡一切照舊，靜靜地等候着主人前來發落。
孔令麒抱着收納盒，一間一間地推開了門，一個個角落去仔細檢查。
程蔓和田爽守在房間門口，看着他在不大的空間裡兜兜轉轉。
幾乎沒有什麼擺設的室内，看起來依然很狹窄，又莫名的空曠。
屋裡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剩下的，繞來繞去，他手裡的盒子，除了那幾個相框，還是什麼都沒有裝下。
捧着盒子心有不甘，可又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
“要不……再坐會？”
孔令麒擡頭看看程蔓，狠下決心搖搖頭：“不用了，走吧。”
“真的不再呆會了嗎？”
“不呆了，回去吧。記得拿好行李。”
他抱緊盒子，扛起行李箱，一閉眼跨出了門外。
程蔓和田爽相視幾秒，也提着自己的東西跟出去了。
将門反鎖後，孔令麒很自然地把鑰匙還給程蔓，沉默地帶頭下了樓。
走到院子裡，程蔓叫住了他，示意他把盒子打開。
“把它和這些物件放在一起吧。以後的家裡，隻要有你在，門永遠都會打開。”
銅鑰匙在陽光下微微搖晃着，反射着不起眼的光澤。
孔令麒順從地用盒子接過了這枚分量十足的老夥伴，慢慢扣好蓋子貼在胸前，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這個毫無生氣的世界。
臨走前，孔令麒讓她倆先上車，說自己還有一樣東西沒拿，就跑出去了。
田爽在窗口伸出腦袋，望着他跑遠的背影，心裡疑惑不解。
“媽，孔叔叔還要去拿什麼啊？”
“不知道啊，等他回來就明白了。”
“我總覺得這次他的心情還是不好的，昨晚雖然他很開心，可是你看他剛才的樣子，太讓人擔心了。”
“确實，這麼多年來他都是自己度過的，還能保持這樣的心态已經很好了。以後有機會再慢慢了解他吧，希望他能忘掉過去那些不愉快，好好開始自己的生活。”
五分鐘後，孔令麒氣喘籲籲地趕回來，把手裡的一大包東西往程蔓和田爽跟前一塞，幾乎累趴在椅子上。
“這是什麼？看你跑得急成這樣！”
程蔓扯過紙巾給他擦着臉上滾落的汗水。
“沒……沒什麼，一點伴手禮，還有你爸的，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随便和老闆訂了點，回頭幫忙轉交給他……”
田爽的手上，放有幾盒式樣不同的手工糕點，還散發着剛出鍋的熱氣。
腳下有一小箱黃酒，體積不大，但是包裝得簡潔明朗，倒是挺合适給老人送禮的。
而程蔓手裡，是一個精緻的束繩小挎包，上面繡着孔家老屋的門前風景圖。
伸手一摸，裡面是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絲絹圍巾，潔白如玉的巾身上繡的是一個江南女子憑窗眺望的側顔。
而窗外，則是碧綠藤蔓纏繞入室的怡人畫面。
還在擦着汗的孔令麒感到肩膀一震，被身邊的程蔓直接拉過來擁入了懷中。
而身後的田爽，也伸手攬住了他們倆。
“謝謝你，孔令麒。”
“謝謝你，孔叔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