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消消氣消消氣。剛才表現得實在太好了……”
一盒打開的冰淇淋遞到了她手中。
“這種激烈的場面容易給孩子造成創傷性應激障礙,這玩意可不好治。”
“你得過呀?”
“隐私問題,拒絕回答。接下來幹嘛?”
“跳樓。”
“啊?”
“可惜哈爾濱沒跳樓機,冬天也沒地兒蹦極。”
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傳說中工作壓力越大越興奮的鐵血戰士,居然也玩這種年輕人的極限項目來發洩自我?
假如現實真的倒退十年甚至更多,他們會擁有哪怕是同一起跑線上的話題嗎?
在自己的這個年紀,她當初在幹嘛呢?
美國拉斯維加斯,拳擊賽現場。
當又一次擊倒對手的梅威瑟,高舉雙手向四周排山倒海般的罵聲示意時,一個靜靜窩在座位上意味深長地凝望這位天才拳皇許久的身影,才慢悠悠地送出了自己的掌聲。
與此同時,另一個坐在電視轉播前滿眼欽佩的她,也在暗中為這場意料之中的勝利叫好。
他們的耳邊同步回響起了那句經典台詞:
“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但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她咀嚼回味着偶像的至理名言,繼續激勵着自己在血雨腥風的投資界披荊斬棘。
而他在現場接受了實時的強心針,就能更好地擡起頭去應對父親的虎視眈眈。
畢業回到上海的他,找了很多工作,但是都不适合自己。
無奈之下,隻能給東叔當起了司機和助理。
盡管活很零碎,但總比閑着面對那個冷血魔鬼強。
一次有幸跟着東叔前往位于上海浦東新區的大摩總部去辦事,碰巧今天總裁到這邊來視察工作,他挺開心能趕上見見世面的機會。
初次體驗金融市場的繁華,那些滿屏紅綠的走勢圖讓他眼花缭亂。
各種大佬經手的貸款融資交易,分分鐘閃過的天文數字直接把loser扼殺在逆襲的萌芽裡。
他還在急速适應着這風雲變幻的資本家世界,突然一陣奇奇怪怪的争論聲吸引了現場所有人的目光。
一個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孩,正操着一口字正腔圓的英文在侃侃而談。
而她的對面,就是那位大摩巨鳄本尊。
她旁邊的另一位看着像是領導模樣的人都快吓傻了,一直想插進去結束話題卻無濟于事,隻能心驚膽戰地聽着倆人你來我往的激烈對抗。
别說是他這個不谙世事的小菜鳥,連久經商場的東叔,都忌憚這遠不止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
辯論賽終于告一段落,那個領導在不斷卑躬屈膝向總裁解釋道歉後,帶着臉上仍不減霸氣的女孩匆匆退場。
懷抱文件夾一身正氣的她,并沒有畏懼周圍朝自己攻來的種種眼神,而是高昂起頭,笃定地踩着赢家的鼓點消失在了門外。
他張口結舌地目睹完這戲劇性的一幕,直到東叔反複招呼了幾次才反應過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打聽到,這個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居然還是一個剛剛入駐風投圈不久的新手,是上海以特殊人才引進啟航的實力派。
叫什麼?哦,程蔓。
可惜不是主打創業的道友,不然還能考慮邀請一塊去闖天下。
有如此敢與世界級大鳄硬剛的勇氣,立業有何不成?
殘酷的世道,對每一個人都是毫不留情地鞭笞侵蝕。
縱使青春再熱血無畏,也難逃四面八方對人性原則等鋒利棱角的沖擊磨合。
賽車俱樂部裡轟鳴四起,一輛裝備頂級的獨立戰艦,行雲流水般在障礙中穿梭起伏,速度快得隻能看到模糊的殘影。
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在觀衆席上,身邊架着專業的攝像機,托着下巴含笑俯視肉眼幾乎捕捉不到的目标。
即将啟動的跳樓機上,一字排開的幾個青年男女叽叽喳喳地訴說着自己的緊張感,隻有坐在中間的那個女孩一聲不吭。
紮起的頭發和她冷靜得面無表情的狀态一樣安靜垂在腦後,雙眼更多顯示出的是淡定到期待的渴望。
摘下頭盔的他默默看着女孩給自己擦汗,用隔着手套依然磨得發紅的掌心,輕撫她略卷的俏皮發梢。
“等我比完賽拿了冠軍獎金,就去挑最适合結婚的新房好不好?”
她點點頭,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憧憬起了美好的明天。
跳樓機似彈簧般瘋狂伸縮,陣陣破音的尖叫在風中此起彼伏。
C位的女孩從頭到尾除了眼睛睜不開、長發被吹亂,張開的嘴裡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
一行人或暈或吐,東倒西歪地互相攙扶着逃離了毒區,她依然覺得滿腔壓抑的情緒未曾充分釋放。
翌日上午,她獨自一人去了蹦極。
卡塔爾拉力賽上,彩旗獵獵。
女孩在給他整理身上煥然一新的賽車手服。
頭盔鏡面倒映出意氣風發的自信笑容,他撥弄了幾下早已妥當的發型,慢慢把替自己戴手套的她攏入了懷裡。
女孩聽着耳邊清晰的心跳,有點哽咽地抱住了他的腰。
“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他貼了貼她的額頭,拍拍顫抖的後背。
“放心吧,我有數。挑戰完這一輪的刺激,等我回來娶你!”
檢錄前,倆人坐在地上共同留下了一張自拍。
負責系安全帶的工作人員還在反複和她确認。
“一個人來的嗎,沒有同伴?男朋友呢?”
她一直搖頭。
“沒有,就我自己。”
“小姑娘膽挺大啊,有什麼事提前說一聲,不舒服就趕緊暫停……”
站在躍台邊上,眺望着天邊隐沒進雲層中的太陽,山間的清風拂過她微翹的睫毛和垂肩的長發。
坐在駕駛室的他掀開面罩,朝看台上的她揮着胳膊,眯成一條縫的小眼睛裡充滿了必勝的笑意。
“準備好了嗎?”
全副武裝的她戴好了護目鏡,使勁點點頭。
把所有表情藏在頭盔後的他,高高舉起了剪刀手。
平展雙臂縱身一撲,她毫不猶豫地飛下了百米高空。
腳下油門鉚勁一踩,他輕車熟路地馳騁向萬道險關。
在幾乎真空的環境裡,她感覺身體變得很輕,似乎隻剩一縷雲煙樣的意識萦繞腦中。
失重把積壓已久的怨氣帶離了軀殼,周圍的動靜自動屏蔽得隻有風聲和自己。
穩守王座的他,沿途賽道的崎岖坎坷在眼裡仿佛不存在一樣。
方向盤靈活扭轉,跟随着車身的披風後,是一片咆哮厮殺後綿延不絕的江山。
如果說第一次跳下來,是為了躲避緊追不舍的魔爪,哪怕前方是地獄深淵。
回彈的瞬間,她宛如出水芙蓉般緩緩升起。
淩亂的長發飄過身後,露出了原本靓麗的面孔。
夜裡車隊統一維護保養時,他和隊友圍坐篝火旁,匆匆啃食着賽方提供的簡易口糧,早早鑽進睡袋步入了夢鄉。
等我以後找到男朋友了,也讓他陪我一起來幹點刺激的事。
還在懸空飛翔的她,居然有心情想這些了。
熟睡的他一直抱着左手,那上面有特制的定情戒指。
赢下這場勢在必得的比賽,迎接屬于我的愛情春天。
又一次墜落時,她突然感覺有點冷了。
是在風中吹得太久了嗎?
還沒等她弄清楚緣由,被吞噬的慌亂莫名湧上心尖,下意識緊緊抱住了雙臂。
貫穿耳中的貌似不止呼呼的風,還有别的……
路段山體滑坡的事故現場一片混亂,剛剛轉移的他發現隊友不見了,又沖回去憑記憶尋找。
二次塌方的那一刻,輕傷的隊友被推出了危險區,來不及自護的他瞬間埋沒在塵土飛揚的廢墟中。
她能體驗到正常的害怕了,手腳雖冰涼,但不像一開始那麼僵硬,人也慢慢活過來了。
厚實的賽車手服盛滿了鮮血,躺在手術台上的他,脆弱得猶如砧闆上飽經蹂躏的羔羊。
緊攥戒指的拳頭依舊不肯松開,幾乎報廢的腰椎連麻藥的滲透都覺察不到。
回到起點的她穿好外套,盡管頭暈腿軟,但心裡堵塞的石頭已成功移除。
病床上渾身包裹成木乃伊的他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徹底醒來時,幾個月都悄然逝去了。
滿血複活的她重新投入工作,很快就取得了曾經隻能仰望他人的傲嬌成就。
收到女孩分手通知的他沒有太多驚訝,甚至不作挽留,隻是默許地回複了同意。
扔掉手機的下一秒,扯過被子蒙住腦袋的他,兩行濁淚一點點滑落剛剛痊愈的臉頰。
“勝利、勝利、勝利!你看到沒有?勝利!”
第一次聽到她像個小女生一樣在興奮歡呼,他百感交集,卻佯裝糊塗。
“你是不是以前玩過呀?”
赢在鼓裡的她不屑一顧。
“你少廢話。四十個俯卧撐,開始吧!”
沒關系,開始就開始吧。
至少現在的賽車旁,有一個願意陪自己到終點的她了。
後面,就是解決滑雪的事了。
縱觀古今中外榜上有名的藝術家,很少有一生順利的。除了英年早逝,便是窮困潦倒,複雜維度的精神世界也無人理解。
過于感性抽象或者簡單天真的腦回路,自娛自樂即可,進步還得靠實打實的數理化築下牢固的根基。
她并不是絕對抵觸藝術,這也是一門學問,但如果沒有足夠利己的回報,那她甯願去追求更優質的境界。
相比梵高式的超前瘋狂,她更欣賞陳景潤的邏輯管理。
所以從短暫接受到決然放棄老田,也是情理之中。
可這首時隔二十年再撥動心弦的旋律在孔令麒手中傾瀉而出,絕對是意料之外。
一個在昨天的她眼裡還以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定義的年輕人,突然變得很普通,也很值得尊重。
頂着孔姓名貴頭銜的他,原來背後藏了那麼多自己報告裡看不見的心酸。
餐廳不是用來一擲千金的,夜店不是用來花天酒地的,連超市也不是用來曬賬單的。
甚至殡儀館,都不是等候繼承家産的。
曾經覺得自己混迹投資圈多年,閱遍獨角獸無數,偏偏這次栽了跟頭。
如果沒有他不計前嫌地出手相助,也許即将開啟叛逆期的田爽,就是下一個孔令麒的青春縮影。
田爽也沒有她千方百計培養出來的高智商行為,和他各方面倒是一拍即合。
第一天見面倆人就在二人轉上達成了共識,醫院獨處的寥寥數語後便毫不猶豫地為他和多比打抱不平。
倘若自己一直這樣壓制性教育,她真的會朝他曾經的樣子發展下去嗎?
老田至今生活不能自理,所有事務都是老母親說了算,一把年紀了對自己和她仍然是逆來順受。
假如孔令麒從小到大也是這個脾氣,他就不是今天才認識的不可控逆子了。
他智商确實一般,做事也以感情衡量為先,可是骨子裡有許多更純粹的富二代不具備的從頭開始的氣魄。
可能這種精神放在普通人身上,例如自己,就是自強不息的鹹魚翻身;但是在他身上,便隻是迷惑外人的虛假泡沫。
過去的她為了收益,無論工作生活,看問題有時的确是狹隘固執了。
老田多年屢勸自己,她始終聽不進去;但是他僅憑兩天的現身說法,反而奏效頗豐。
或許她半輩子抵觸的纨绔子弟,其中的含義要在他這裡特别改寫了。
錯與不錯,過和不過,自己離婚至今已是不争的事實。
再加上長期緊張的母女關系,隻有他能對症下藥,所以上天到底在暗示什麼?
他們之間的緣分,并不隻有生肖這一無足輕重的聯系吧?
“不要太小看孩子,孩子的自愈能力是很強的。你想,我們兩個人從小吃了多少苦,所以我們的抗壓能力比一般人要強大得多。”
她靜靜地聽着他輕描淡寫的日常開導,還是能捕捉到隐藏在堅定眸子後修修補補的無形裂痕。
自己面前就有一個可以邊嘗試邊請教重新開始的孩子,要不要把握機會呢?
“行了,别想了,想那麼多也沒有用。服務員,買單。”
她還在神遊當中,一聲自然而然的邀請再次發至耳邊。
“走吧。”
猛然驚醒的她一臉茫然。
“去哪啊?”
“去遠方。”
這一字一句的認真模樣令她猝不及防,仍然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的臉。
他卻不再說話,而是始終對視着她的雙眼,緩緩轉身取過椅子上的外套後,嘴角上揚起了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
她還是繃不住扭頭樂了,在他輕輕擦肩而過的下一刻,也起身帶着衣物,慢步尾随同行而去。
(下一Part 精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