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醒醒……”
在田爽一聲聲擔心的呼喚中,伏案多時的程蔓終于擡起了頭。
被眼淚粘亂的幾縷長發貼在額角,泛紅的眼眶還挂有半幹的淚痕。
旁邊的手機都快沒電了,屏幕上早已鋪滿密密麻麻的各種未讀消息。
“媽,喝點水吧……”
勉強喝了小半杯,盡管裡面混合了蜂蜜,但入口的感覺比咖啡還苦澀。
“媽,網上現在好亂,為什麼孔叔叔和你的隐私都暴露了……”
“肯定是把他綁架的人破解了手機密碼……”
“有沒有什麼辦法趕緊制止一下,照這樣下去,我們連門都沒法出了!”
揉着發痛的腦殼,程蔓無奈地從抽屜裡拿起另外一部手機。
那是一台備用機,裡面的号碼極少有人知道,平時都是藏起來,僅保留了個别非常信任的人的聯系方式。
彼此互相約定,沒到萬不得已,絕不啟用。
剛開機沒多久,東叔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但那頭對話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孔慶杉。
“程蔓啊,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和孔慶杉依舊合不來,但這個時候,也就他還有點指望了。
才在床上躺了一會的孔令麒,又被那幾個人架了出去。
剛剛上完藥的身子拉扯得生疼,幾乎是腳不沾地地拖進了一間電玩室。
再次被摁在一張椅子上的他勉強睜開雙眼的一條縫,折騰了一天,減去被迷暈的階段,他實際休息的時間等于沒有。
别說吃飯,連正常的水都沒喝上,他快堅持不下去了。
潔白浴袍下的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挂有了半幹的淡紅長痕。
盡管剛剛經曆擦藥的身體,并沒有明顯破裂的迹象。
查理斯猶如山洞裡傳來的聲音,穿透耳鳴回蕩在腦子裡。
“小子,我還是高估你了,居然甯願把技師哭走也不上勁,現在還能吓尿了褲……”
“果然就是個小屁孩的角色,你們倆也就當當母子了吧。一個如狼似虎的女人,要你何用?”
他心裡依然不服,可是補給中斷加上傷勢嚴重,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瓶礦泉水塞到了嘴邊,他剛要喝又撲了個空。
“想喝嗎?咱們比一次賽,赢了水歸你。”
查理斯大手一揮,面對屋裡五花八門的電玩設備下了戰書。
“既然是小孩,那就用小孩的方式來。項目你挑,一局定勝負,赢了你想怎樣就怎樣。”
内心在竊喜的他,目光最終停留在了中間的賽車遊戲機上。
“選賽車?”
他閉上眼微微點頭,但是手腳發軟,根本走不過去。
幾個手下把他拎進了車座椅,給他調試好機器後松了綁。
“小子,你想好了,選完就沒有回頭的餘地。”
他蒼白的臉上居然難得浮起了一絲自信的微笑。
“我如果赢了,你能不為難程蔓嗎……”
查理斯有點意外,随手擰過他腦袋呼噜了兩下。
“孩子,赢了再談條件,不着急……”
那雙閃爍着狡黠熒光的小眼睛瞟了一下落座的對手,僵硬的指節熟稔地握住了與手中繭位印證的方向盤。
倒計時和着心跳的節拍消失在屏幕深處,他踩下油門疾馳而去,一道久違的綠光竄進了賽區。
對方的藍車噴着黑煙緊随其尾,但無論怎麼加速,總是落後他大部分身位。
賽程過半,一個彎道擦出了火花,他的車如同一片乘着旋風的竹葉掠影倏然不見。
查理斯和其他手下開始慌了,陸續朝他投去了質疑的眼神。
他倦意滿滿的雙眸差點看不出睜開的樣子,仍然強打精神做好最後的沖刺,領先了四秒穩奪冠軍。
四秒,又是這個決定生死的時間差,好巧啊……
耗盡精力的他松開方向盤跌回座椅裡,弱弱地開心了一下。
“我赢了……”
嗅到苗頭不對的查理斯一把扳過他的肩膀。
“你一個疲勞駕駛的小屁孩,怎麼可能赢得這麼輕松?”
他不答話,擡手去搶礦泉水,卻還是被閃了過去。
正在這時,查理斯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示意手下把孔令麒重新反铐上準備拖回去。
“喂,你哪位?”
“我是孔令麒的父親。”
“哦……有事嗎?”
“聽說你為了對付程蔓,把孔令麒當人質抓了是不是?”
“對,程蔓什麼時候補上我的損失,我就什麼時候放人。”
“你損失了多少?開個價,我來辦。”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吃驚不已。
“不好意思,我隻要程蔓來負責,暫不接受外人插手。”
“你把電話給孔令麒。”
雖然不清楚對方是何方神聖,他還是打開了免提,放在了耷拉腦袋的孔令麒嘴邊。
“小麒?”
電話那頭隻有微弱的呼吸聲,孔慶杉繃不住了。
“孔令麒,你給我說話!”
“……說什麼?”
“你現在怎麼樣了?”
“不重要……我也不認識你,别來摻和我的事……”
查理斯越聽越糊塗,再次揪起他沉重的腦殼。
“你不認識他?”
“不認識,我沒有父母……”
“孔令麒!你……”
沒等孔慶杉說完,他扭頭用鼻尖毫不猶豫地将電話觸屏挂斷。
“小子,你給我說實話,剛才那個是不是你父親?”
發頂梅開二度的撕裂感讓他臉色更難看了,可他依舊不改口。
剛想叫手下帶他出去,令人煩躁的手機鈴聲又響徹整個室内。
“一碼歸一碼,你要找程蔓賠償損失可以,但是要把我兒子先放回去。”
“我不是他兒子,也用不着他操心,别理這個人的電話了……”
繞懵圈的查理斯沖着手機和孔令麒吼道:
“你們耍我是吧?一個說是一個又否認,到底聽誰的?”
“現在是我在和你談,你想聽誰的……”
“好,那就這麼着。”
秒挂機的查理斯命令手下把來人的号碼拉黑,重新掐住了聲音即将熄滅的孔令麒脖子。
氣不打一處來的孔慶杉搖搖頭。
“這小子,都什麼時候了還記仇,這是徹底不要命了?”
中途出去整理資料的程蔓轉身回來,得知剛才發生的一切,真不知道該誇他還是罵他。
聽完通話錄音,她越發擔心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糾結半晌還是向對方發去了添加好友的請求。
“你老實說,你到底是誰?!”
查理斯獸咆一般的質問震得孔令麒耳膜都快破了,然而他渴得裂開的唇間,來回隻有一句車轱辘話。
“我赢了,你放過程蔓……”
這波拉扯挑戰着查理斯降至見底的耐心,扼制孔令麒喉嚨的利爪又收緊了幾分。
頭部高壓充血的他,鼻内的暗泉再次洶湧瀉出,兩眼深潭在查理斯沒來得及縮回的手背烙上了印記。
嫌棄地揮拳在他起伏艱難的胸前砸了一下,順勢在浴袍上蹭幹淨血迹。
重重垂下的腦袋,依稀看見幾條稀長的血藤懸挂空中,失去自主站立意識的軀體直往前倒,幾個手下一不留神沒扶住,人就像一攤爛泥般趴在了地上。
“老大,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馬上去查剛才打過來的那個電話,注意程蔓和警察的動向!”
當調查結果出來時,查理斯心裡也不淡定了。
“那人真的是孔氏集團的董事長啊……不是說他沒有除内部高管以外的兒子嗎?”
“難道是私生子或者領養的?”
“再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電玩室,把暈倒的孔令麒翻過來,對着照片盯了半天。
“别說,這嘴的棱角還真有點像,眉眼也是……”
“那他幹嘛一直否認是孔老總的兒子?”
“誰知道呢,但是現在确定了身份,這事就不太好辦了……”
“老大,網上的通稿有了新情況!”
查理斯打開手機一翻,自己讓發的那些洋洋灑灑的猛料,忽然就從這個世界上全部消失了,點開相關詞條也是顯示沒有任何内容。
“誰把這些都給撤了?”
氣急敗壞緻電了幾個内部人員,對方卻不像前面那樣知無不言了。
“抱歉,我們是收到網警這邊的通知,要求必須第一時間撤回所有内容并徹底删除存檔,不然可能飯碗都保不住了……”
還沒等他問出真相,新的一批通稿又占據了圈裡的頭版頭條。
這次是啟航和多比聯合辟謠的聲明打頭陣,律師函裡的白紙黑字,把帶頭散播隐私的營銷号全部點了一波名,并嚴肅表示要依法追究所有涉案人員和背後操縱黑手的法律責任。
查理斯對這波反攻的效率始料未及,這要擱過去的地盤,不挂個三五天傳得滿城風雨都消停不下來,程蔓什麼時候能在大半夜就把輿論控制得這麼及時了?
現在還存在疑點的,就是這個叫孔令麒的小子。
從剛才通話的情況分析,他和孔慶杉是一定認識的,但是為什麼他甯願自己繼續忍受綁架的侮辱,也不肯低頭服軟求救?
叫手下把孔令麒之前的個人物品全部取來,查理斯一點點仔細查看着。
髒成抹布的運動服裡沒有任何線索,發帶和臂包内同樣空無一物,那隻待機的手環也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數據。
他還想去翻手機撿點值錢的信息,卻發現系統不知何時又重新鎖上了,而且必須要多重身份驗證才能解開。
論打信息戰,查理斯在國外時幾乎沒有遇到過對手,這次突然碰壁讓他呆了很久。
唯一的辦法,隻能去問當事人了。
被涼水迎面澆醒的孔令麒還是沒有能力翻身,隻能等待臉上偶爾滑落嘴角的殘液,潤一下焊成一塊的幹唇。
铐在背後的手腕刮破了皮,一天未進食的腸胃火燒火燎地抽搐着,腰以下的部位已經麻木了。
“小子,别裝死了,回答我的問題。”
手機屏幕上搜出的多比首頁,照着他沾有泥漬的慘白面孔。
“這個多比,是你創辦的公司?”
沒有收到回應的查理斯忍無可忍,又把他還保持被揪的發型猛地提起。
“我再問你一次,這個多比是不是你的公司?!”
腦海深處陣陣雷劈的脆響終于增加了幾分清醒的作用,雙眼疼出血霧的他也隻吐出了一個字。
“是……”
“還有這個……卡塔爾拉力賽上的這個人,是不是你?”
查理斯指着屏幕上昔日意氣風發的陽光少年,他混沌一片的目光裡卻隻有扭曲的鬼影。
“是……”
幾個手下面面相觑,怪不得比不赢他,原來是個擱淺平原的龍級王者!
“你,到底是不是孔慶杉的兒子?!”
聽見那個紮心的關鍵詞,他渾濁的眼睛居然睜開了。
“不是……”
一個力度拉滿的耳光如隕石貫穿入魂,悶聲栽倒騰起淡淡塵埃的地闆下,一攤漾開的血泊自口鼻中蔓延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