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精彩的推理,也很符合邏輯。可是沒有證據的話,都隻能是站不住腳的故事……”
“沒關系,是我做的都問心無愧。不是我做的,就算烙在我頭上,也要剜掉這道恥辱的印記!”
“姐,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我身為這個家裡最強大的男子漢,絕不會讓你們淋到外面的腥風血雨。”
“今晚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我去看看小程仔他們怎麼樣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晚安!”
望着他收拾完桌面消失在門後的背影,她心裡熱流滿滿,欣慰的淚浸濕了懷裡抱着還留有他體溫的靠枕裡。
住在ICU裡的孔慶杉情況仍然不容樂觀,由于是服下多日的慢性毒藥,已經在體内牽累到多個髒器。
洗胃的操作隻是形式,身上那些紅紅綠綠的管子才是勉強維持體征的唯一來源。
孔令麒依然該工作工作,該回家回家,這些變故仿佛從未對他産生過一絲影響。
提心吊膽了兩天的員工們,也不再紮堆糾結這空穴來風的破事,多比的業務正常運營如初。
第三天傍晚,孔令麒接到了一個眼熟又陌生的電話。
“是麒哥嗎?我是孔令傑。”
“有事嗎?”
“爸現在的情況很危險,可能随時離開……你能不能來看看……”
“抱歉,我不去。”
“我知道集團收購對你來說很傷面子,但就親子關系而言,你們感情還在……”
“别和我談感情。他但凡還念一點舊情,二十年前就應該料到今天的床前為什麼沒有我。”
“他是資本家,最清楚玩經濟的套路是什麼。壓制了别人一輩子,現在輪到自己就吃不消了嗎?”
“你是他養大的,覺得怎麼對自己好就怎麼做。我不是為了商場的面子拒絕你,是為了多比和自己從内到外的尊嚴。他要是撐不下去,該放棄就放棄,我不在乎。”
“麒哥,你們之間的矛盾我不想摻和太多。我知道你恨他也恨我,但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能不能約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
“畢竟我和你除了那點不值一提的血緣,各自隻是陌生人罷了……”
“你要談什麼就現在談,否則我要回家吃飯了。”
“方便找個地方嗎?當面比較合适……”
“非談不可?”
“對,你定個位置吧……”
挂掉電話的孔令麒直呼晦氣,這倆索命鬼還讓不讓人省心了?
煩躁的他隻能冷靜下來,先給程蔓發去了晚歸的說明。
“一定要注意安全,别随便答應和簽署什麼東西!”
“放心吧,我有數。你們先吃……”
一家常去的咖啡館裡,孔令麒終于見到了匆匆趕來的傳說中的家族天子真面目。
偌大的桌面上隻有一杯咖啡,輕攪醇香的他壓根沒有為對方點單的意思,隻用餘光瞟了一眼,慢慢将溫度适宜的黃昏飲下。
“麒哥,不好意思占了你的晚飯時間,要不要我先叫一些餐墊墊?”
“你有那點餐的功夫,把要談的東西直接說完不是更好嗎?”
尴尬的孔令傑隻好直奔主題。
“好,麒哥是個爽快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你,爸之前有立過一份遺囑,強調如果滿足了啟用要求,就讓我拿出來通知你過目……”
這個劇情孔令麒不是沒有想過,但這一天來得太突然,他心裡也震了一秒。
“爸在遺囑裡注明了,如果因為現實中他在商場上或生活中發生意外,包括急病、車禍、仇殺甚至自盡等,整個集團的所有資源我們倆平分。具體的客戶資金和職權管理可以根據實際各取所需……”
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手寫文字确實是孔慶杉的筆迹,結尾還有律師的簽字和公證的印章,可是孔令麒并不打算理會。
“就這些?”
“紙質的都在這裡了,口頭的他沒有錄音,不過他公證的那天都有錄像,我可以給你看視頻……”
“你今天帶這份遺囑來找我,是想讓我服軟加入你們嗎?”
“不是,同為孔家的兒子,既然遺囑裡的一切都有份,出于知情者我來通知一下是理所應當。”
“你還有别的事嗎?”
“沒了,就這事……”
“行,正好一杯咖啡的時間。我知道了,謝謝你跑這一趟。”
“麒哥,等等……”
指甲修理得有些短的手指試圖抓住孔令麒的胳膊,又在他瞪起的怒目中趕緊縮回。
“爸對你和伯母确實不夠照顧,可他一直想彌補你,生前不能等到你的接受,至少把這份遺囑領了吧……”
“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當天的幾個律師還有其他證人都叫來……”
“孔令傑,你覺得我是在質疑這份遺囑嗎?我究竟要的是什麼,你和他混了這麼久心裡沒點數?”
“我和你都是第一次當兒子,可他不是第一次當父親。你心甘情願在他手下做一輩子提線木偶,從事業到感情完全沒有自己的話語權。活在這樣專制虛僞的家裡,也真是難為你了。”
“我可以告訴你,不管這份遺囑有多少真假,裡面提到的一切,我統統放棄。這個滿帶血腥和銅臭的集團,永遠沒有資格來染指多比和我。”
“你回去如實轉達他,要死要活你們看着辦,東藤的股份撤走也無所謂。我孔令麒此生沒有對不起他,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憐接濟。你也用不着擔心我會來和你分家産,在我眼裡,多比和程蔓在的地方才是家,别的都是收容所!”
杯中僅剩的半圈咖啡仰脖飲盡後負氣扔下,孔令傑意料之中地目送拂袖而去的孔令麒出了門,剛才還畏畏縮縮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傻瓜,口号别提前喊太早。你以為這份遺囑寫了給你的東西,就一定什麼都如你所願?”
“我聽到了,你确實不想要,因為你很快就連要的資格都沒有了……”
開車回家的孔令麒不停暗罵着這父子倆别有用心的險惡,冷不丁瞥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恰好就是去孔宅拒絕收購的那套,氣憤得差點把方向盤捏碎。
吃過晚飯的程蔓站在窗前等了很久,終于看見他的車開進了庫裡,但卻遲遲不見進門。
正準備給他打電話,一條微信文字飛了過來。
“姐,能幫我拿睡袍到車庫一下嗎?”
一頭霧水的她追問原因,他就是不肯回應。
來到洗得一塵不染的車前,她敲了敲玻璃,緩緩打開一條縫的門裡,伸出了一條光秃秃的手臂。
她頓時吓了一跳:“你衣服呢?”
過了一會,重新裹好自己的他才出現在面前。
“扔了。”
他還沒幹透的頭發和紅暈未散的臉令她大惑不解。
“怎麼回事,你不是去和孔令傑談判嗎?他綁架你了?”
“沒有……”
他伏在方向盤上平複了一下呼吸,簡單概括了咖啡館裡的前因後果。
“那套衣服讓我感覺很不吉利,回來路上連同鞋子一起丢垃圾桶了。”
“在洗車店借别人的浴室沖了個澡,不想把晦氣帶回家……”
對于他有點過激的行為,内心五味雜陳的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了。
“還沒吃飯吧?給你留菜了,趕緊進來……”
光着腳跨出地面的他,身後一串若隐若現的腳印,踏着陰雲漸漸消失在了屋裡。
然而警方要求排查進入孔宅一個月左右和開會酒店當天各項可能攜帶毒藥的物品中,漏掉了孔令麒所穿的那套衣服。
通過監控找回的衣服拿去檢驗,上面居然有了細微的可疑殘留,含量倒是符合一個月前保存到現在的程度。
孔令麒真是徹底相信這套衣服能招鬼了,讓重新上門的警察把自己昨天在多比呆過的每一個房間都取樣化驗,包括咖啡館的座位,結果發現隻有咖啡館的那個角落有問題。
孔令傑伸手阻攔的動作暴露了他的真實企圖,借故把調制好的藥粉灑到孔令麒身上栽贓嫁禍。
而他專門剪短的指甲,也被注意細節的孔令麒暗示給了警方,在孔宅某間卧室打掃疏忽的牆縫裡,找到了三天前掉落的殘留證物。
面對警方鐵證如山的審問,孔令傑還是承認了。
毒确實是他下的。
之所以要給父親制造一個被大哥謀害的迷局,一切原因和孔令麒猜得非常接近,就是要借刀殺人,讓自己擺脫争奪家業最大的宿敵。
多比并入就和當初的人工智能公司一樣,可以給集團的事業添磚加瓦,但不一定還能甩掉這個核心掌權者。
而父親無論再怎麼嫌棄孔令麒沒出息,背後還是會給予關注扶持,白紙黑字的遺囑注定了兄弟倆無法和平共處。
有名無權的自己僅憑單打獨鬥,根本不是大哥和嫂子的對手。
父親說一不二的教育方式也令他又恨又怕,多年來彎腰駝背扭曲生長在鐵蹄下的身子,也渴望能走在自己夢想的路上。
倘若有一天,父親由于未知的緣故不在了,誰來替他支撐資本暗流湧動的避難所,又有誰能為他打壓叛逆自主的大哥?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制造機會把兩個對自己都不利的人共同毀滅。
失敗了也沒事,反正自己本弱,實在不行讓警察庇護呗。
審訊室裡,一片沉默。
同時沉默的,還有在嬰兒房陪兒子搭積木的孔令麒。
當兒子推倒華麗高聳的大廈,刺耳的噪音震蕩心間。
另一幢身份特殊的釘子戶樓宇,在他腦海中同樣搖搖欲墜。
今晚病床前的孔慶杉,無人照看了。
毒性的不可逆轉,把原本強健的軀體,腐蝕成了提前進入倒計時的行屍走肉。
彌留之際的他,會對自己耗費大半生投資換來的如此結局後悔嗎?
夜已經深了,熄燈多時的卧室裡,抱着膝蓋呆坐盯着窗簾後半遮半掩月色的孔令麒還在思索。
身邊,早已沉睡入夢的程蔓無聲靜息。
一股從心底湧起的莫名感覺漸漸遍布全身,這樣的體驗,在母親癌症晚期離去的最後時刻尤為明顯。
不管怎樣,曾經生養過自己短暫時期的兩個親人,都相繼要和他永遠告别了。
自己不是非常排斥父母的打擾,想要自由清靜的生活嗎?
為什麼現在會有像磁鐵般的矛盾,有時拼命靠近又一再抗拒,有時不斷後退卻難逃吸引?
父母感情好時的其樂融融,破裂後的雞飛狗跳;溫和遞到自己手中的湯碗,暴躁抽打身體各處的皮帶,一幕幕在他眼裡似走馬燈一樣閃過。
這輩子誰都是第一次為人父母和子女,可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少留遺憾、多存溫暖?
淚眼朦胧中,當年飯桌上那個傻笑着的小男孩,用最天真的聲音向對面自然開口。
“謝謝爸爸……”
“爸爸……爸爸……”
一陣陣吐字不清的奶音,赫然從床頭的監視器上傳來。
還沉浸在悲傷回憶中的孔令麒轉過頭,不由得渾身炸開了一層由後背輻射迸發的雞皮疙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