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别生氣了,要怪也怪我,那晚非把你硬拐來,鬧個自讨沒趣也活該……”
“要不……我給你整個曲聽,也賠個不是吧?”
“别别,你還是讓我安靜安靜,我真頭痛了……”
小孟識趣地閉了嘴,孔令麒隻能迅速通報最新戰況,囑咐民宿小分隊時刻提防反撲的勁敵。
經這一鬧,程蔓是徹底坐不住了,匆匆聯系那個快遞公司的客戶,軟磨硬泡了三個位置,即刻動身飛往上海。
父女倆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果斷,東西置辦得比離婚還齊全,手續流程行雲流水地順利進展,大概唯恐遲疑半秒,就會産生不可估量的損失。
田爽試探着提出要把自己的戶口轉回哈爾濱,她略有驚訝,卻沒有駁斥。
“你想清楚了,不後悔就辦。”
田克儉有點始料未及,但田爽可不能白白錯失良機,挺直腰杆信誓旦旦決不後悔。
時隔多年,屈服割讓的失地終于脫離列強不平等條約的侵占,回歸一窮二白的故土版圖。
她有意在新協議規定的撫養費基礎上多添了接近一半,将銀行卡交給田克儉的時候,語氣冷漠得像個打發員工出差的高傲老闆。
“不管哈爾濱的學習氛圍如何,你都不能任她由着性子瞎玩了。”
“你好歹你是她的親爹,上點心吧,拿出做一個好父親的覺悟來!”
“這個,是人的本性,用不着你教我!”
“那我再問你,現在豆豆決定留在哈爾濱跟着你,你準備讓她上哪個學校?”
這要放在過去,田克儉肯定會說“離家最近的翠薇雙語”,可如今手頭有點經費了,他深知這個學校報出來,程蔓聽到會是什麼反應。
“還沒有想好,她剛回來,一切和當初離開時都不一樣了……”
“我們慢慢挑一下,有合适的再讀,你也不想白花錢是不是?”
話是這麼說,但他眼裡搖擺不定的迷茫,足以證明除了專注奪取撫養權,以後究竟要怎麼走,仍然是盲流式發展,完全随心所欲。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有摔過才知道疼。
自己已經困在婚姻和帶娃的漩渦裡多年,終于迎來登陸的轉機,幹嘛不兩全其美呢?
摟着娃娃的田爽仿佛一隻剛會撒歡的小獸,挽起父親的胳膊開心地跳進駛向高鐵站的出租車,連聲再見也沒留給五味雜陳的母親。
重新回到煥然一新的家,她蓦地感受出了帶田爽首次踏入這個獨立小窩的喜悅。
宣告自由的空氣,呼吸起來真的很舒服、很香甜……
上海的假期對于大人還是小孩,結束得遠比内地的其他地方都早,春節的氣息僅停留在日曆的數字而已。
程蔓今年的工作量少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操心各類達到獎學金标準的家教了,那些貴到難吃的營養餐也免了訂單。
既然不用伺候這個變幻莫測的小祖宗,她連家都懶得回那麼勤了,甚至非常郁悶為什麼要去投資自己不擅長的餐飲行業。
随着廖然蒸發一樣的下落不明,這個原本前途大好的奶茶連鎖店,失去了其中一味關鍵酶的支撐,口感從天堂級别墜落凡間,自然沒必要再加大資金的額外輸入,她隻能匆匆退出了合夥團隊。
開年不順令她十分挫敗,暗暗發誓一定要加倍賺回。
甩脫包袱的她燃起在聖彼得堡大殺四方的熱血,雙手不是狂拟合同就是沉迷碼字,大腦随時随地都在計算運轉,昔日逢壓愈喜的超人激情,似火山爆發狀噴瀉不止。
有人歡喜有人愁,滔滔黃埔江水東去的彼岸,孔令麒孤零零地趴在欄杆邊,一口接一口灌下瓶中濁液。
董事會逼得過緊的拳腳,迫使他不得不啟用了傳說中的殺手锏視頻,那是倆人吵架到白熱化的時候,附近某個看熱鬧的服務員偷偷拍的。
他按照廖然提供的車牌定位回去找車時,花大價錢買斷了這段爆料。
翻閱細節的杜一鳴,瞅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這……居然是程蔓主動拉你親上的?!”
“不可能吧,她明明知道……”
“知道什麼?”
發現在場的幾對眼睛無一例外都盯着自己,他急忙找話搪塞過去。
“程蔓跟人合影的時候,從來就沒有肢體上的接觸,何況是涉及到名譽掃地的表情動作?要不是小孔提前給咱吹的那個牛,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相信她肯铤而走險……”
“……但目前的形勢并沒有什麼改變,天耀參投和老孔的意思,都是要拆分家居闆塊,隻是一個希望和多比一起打包在香港上市,一個要收入囊中,小孔注定都是得出局的那個……”
“叔,這塊蛋糕我們吃不着就算了,您和小孔有感情,可我們沒有啊……”
“我手頭上好幾個項目要開發,實在是不想摻和他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求财也不能把自個搭上不是……”
“我知道您記着讓小孔放假的仇,所以老孔開價收購股份的時候,我不也沒答應嗎?我要真那麼唯利是圖,這麼誘人的條件能放過?咱還是各後退一步,有緣再會吧……”
辛辛苦苦明争暗鬥到今天,多比依然沒躲過資本的敲骨吸髓,在暴風雨中瀕臨坍塌。
他很想盡可能拖上幾個墊背的一起同下地獄,冷靜一想,說到底還是自己和父親的孽緣造成的多米諾效應,何苦牽連最早一塊創業的員工呢?
春秋争霸頁遊是怎麼散的夥,血的教訓記憶猶新,飯不合胃口摔碗掀桌的沖動悲劇不可重演。
眼下無處可去,還有什麼地方願意接納自己這尊喪神呢?
一艘夜班遊輪拉長汽笛歎息路過,陣陣洶湧的浪潮倒映在他凝固的眸中,斑駁的燈火和靈魂一起揉碎于喧嚣又無助的孤島淺灘。
鬧鐘反反複複喚醒了沙發上披衣入眠的程蔓,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機,卻先碰倒了茶幾邊的咖啡杯。
她一個激靈火速彈起,匆忙撥開那沓厚厚的文件。
其實杯裡早就幹涸了,雖有驚無險,可還是把她吓得夠嗆,這些都是馬上要交給公司的業務資料,毀于一旦的責任負擔不起。
撓撓一驚一乍仍眩暈發痛的腦殼,她已經忘記持續通宵加班多長時間了。
強打精神挪到衛生間洗漱,鏡子裡的自己憔悴得很厲害,發色也不如原來有光澤,整個容顔和當前季節恰好反過來了。
秘書捎來了新的咖啡和早餐,例行報銷費用的時候,近距離觀察到她活力枯竭的模樣欲言又止。
“程總,别太辛苦了,都好幾天沒見您回家了……”
“回家幹嘛?在辦公室不挺好的,還省得通勤了……”
“工作是做不完的啊,打過完年就沒見您休息過,至少也得好好吃頓飯吧……”
“咋了,跟不上我的節奏嗎?如果累了可以批準你放假兩天……”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您先吃早餐吧,我去整理今天的日程安排了……”
秘書倉皇溜走了,她拌勻比往常更濃的黑咖啡,一口氣皺眉全吞了下去。
舌頭苦澀得瞬間麻木了,而秘書悄悄多帶的那一小份糖漿,她隻抹了一點點在三明治上,三下五除二便卷入刺痛的胃中。
新時代的開創前期,憑的就是吃苦耐勞的一股勁。
正如越王勾踐卧薪嘗膽一般,貪圖安逸是她從小到大深惡痛絕的禁果,和嘗試毒品沒有區别。
對她來說,拼搏到極緻的盡頭就是甜了。
保姆明知故問地提了一句“午飯要不要送過來”,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持股比例搞得焦頭爛額的她不耐煩地怼了回去。
“除了吃還是吃,能不能别再煩我,太閑不想幹了直接走人!”
集中半晌的思路又被打斷,她惱怒地砸掉手機抓過咖啡,裡面不出意外地再次空了。
剛想叫秘書續杯,腹部随着身子一動,熟悉的撕裂感霎時貫穿了全身。
“壞了,老毛病又犯了!”
裝有常備胃藥的抽屜,扒拉很久才從各種辦公用品下挖到目标。
桌角相距不出兩米的熱水壺,倏然變得十分遙遠,即使再智能的家電設備,也無法秒長翅膀飛進自己手中。
秘書替自己旁聽會議還未結束,她咬緊哆嗦的唇沿,竭力扶着椅子忍痛立起。
手機不慎擦落地闆,困在空中的她進退兩難,往前邁不動腿,蹲下更是奢望,貌似遭鬼打牆一樣陷入了沼澤的蛛網中央。
原以為恢複了單打獨鬥的聖鬥士身份,便能重現無畏無懼的巅峰歲月。
但她偏偏忽略了一點,曾經意氣風發的雅典娜,也難逃人間年年歲歲的侵蝕沖刷。
縱使頭腦永駐了青春獨特的活躍,軀體仍舊搭乘曆史的列車駛向暮色沉沉的隧道。
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若隐若現的備注,正是這段時間極力争取的外商企業CEO。
她執意要先撿回手機,弓成蝦米的腰幾乎與地面齊平了,配合伸出去的手指艱難接近終點。
眼看快夠着了,對方卻挂了機,一種難以言狀的絕望覆滅了她的期待焰苗。
冷汗涔涔的掌心不自主地顫抖,一次次回撥到語音留言,這個一貫守時的準合夥人自始至終沒給面子,蹲在桌底的她簡直欲哭無淚。
“程總,剛剛客戶那邊給董事會發了郵件,說專門飛到上海又聯系不上您,他們已經撤銷了合作意向……”
“程總,您在嗎?”
“在……”
她企圖爬起來,不料動作過猛,後腦勺咚地磕到了桌闆,缺血泛黑的眼前金星直冒,在秘書越來越遙遠的驚呼聲裡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睜開粘連的眼皮。
周圍柔和的台燈、溫暖的被窩,依稀辨識出是久違的卧室。
本來田爽不在家,這裡能減少一些雞飛狗跳,結果自己也沒真正消停一會。
幾天不見的保姆為她端來了開水和藥,眼神下意識避開她的正臉。
“太太,感覺好點了沒?”
“好多了……我是怎麼回來的?”
“是您的秘書,還有聶先生一塊送回來的……”
“聶峰?”
她愣了,低頭瞧瞧身上的睡衣,剛想下床被保姆阻止了。
“您先把藥吃了,要做什麼吩咐我就行……”
“我要去給聶峰打電話……”
沉默很久以後,聶峰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挽回不了了……”
“你也明白這個乙方的地位,比圈裡很多企業影響力都大,排隊想入股的資方都擠破腦袋了……”
“說到腦袋,你的頭……還好吧?”
“還好,最近缺覺,能睡着問題就不大了……”
“你也别給自己太大壓力了,難得現在不用刻意管孩子,公司那麼多項目,也不差這一個……”
“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事嗎?沒事我挂了……”
“行行行,那你早點休息……”
隐隐作痛的腰靠進了枕頭,下巴抵膝的她莫名難受,自己一直很忙,但又說不清楚到底在忙些什麼。
套用流行的話來概括,就一個詞:内卷。
不是從小立志内卷,毫無背景的她也會像哥哥妹妹一樣,終生留守黑土地碌碌無為。
或是和田克儉那樣随波逐流,自诩清高然一事無成。
如果曆屆畫家遵循大部分都是死後才出名的規律,她可等不起,這種抽象不可靠的東西,終究跟她追求的不屬于一個世界。
揣摩聶峰話裡有話的字眼,支走了拖油瓶,是不是意味着過去喜歡自己的那幫男人又可以蠢蠢欲動了?
一個家庭宣告失敗的女人,現在唯一可以與之抗衡的事業也出現了失誤,這局勢怕是比最初離婚引爆在公司的原子彈更炸裂。
入行到今天一步不錯的高段位大佬跌落神壇,竟是因為孩子分心,軟肋顯然易見了。
更完美的是,這個軟肋并不在她身邊,賊心不死的人可以考慮遠程監控,反正獻殷勤表态度用不着當面看别人孩子的臉色行事,是一筆多麼劃算的買賣。
她也很想借孔令麒上次的那句“做生意它就是這樣嘛,有成有敗”安慰自己,擡頭看到一輩子零敗績的偶像梅威瑟海報,又着實跨不過心裡無限接近的那道坎。
提到孔令麒,她也有段時間沒關注他了,不懂這個自私任性、被父母寵壞的翻闆程菽,又去哪裡坑錢揮霍了。
一條申請好友添加信息将她的思緒召回現實,對方留言的備注讓她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林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