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生,快請進。”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麻煩您專程跑一趟……”
“沒事,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分内之事應該的……人在哪呢?”
“在卧室裡,收拾完衛生剛睡下。”
“長途跋涉了一天,說話都沒有力氣,真擔心有什麼閃失……”
“别着急,我先看看……”
房門悄悄推開了,昏暗的床頭燈映照着憔悴睡熟的孔令麒,手機甚至都沒來得及放下。
謹慎取走眷戀的寶貝,程蔓主動給他重新量了體溫。
“還好,沒發燒……”
一點點掀離面前的被子,解散睡衣的半扇領口,一條寒光閃爍的銀蛇遁入了岩縫。
可能是涼着了,原本眯得安穩的倦獸觸電般驚醒,上氣不接下氣的持續猛咳把倆人吓一大跳。
“慢點,别扯到腰……”
忙不疊拿紙巾替他遮住口鼻,順手拎過被沿掩上吃力喘氣的胸脯。
猝然低沉的咆哮不容樂觀,程蔓趕緊貼耳安撫。
“抱歉,把你弄醒了,呼吸有沒有太困難?”
“忘介紹了,這位是劉醫生,我來到上海以後的專人醫護,給我和豆豆看病很多年了,技術很好的……”
滿臉通紅的他隻能勉強報以一個點頭示意。
“不……不麻煩了,我身體沒那麼差,睡一覺就好了……”
“你今天的情況不一樣,必須先接受診治,這是命令。”
“哪不一樣了?”
“知道你是怎麼進門的嗎?”
“進門?”
他揉揉打架的眼皮努力回顧,不出意外地又斷片了。
“還能怎麼進門,不就走進來的……”
打開手機飛速調出客廳的監控,她舉到狀況之外的當事人眼前。
“你自己看。”
這次倒是沒有直接開脫,可整個人如同喪屍一般循牆踱行,似一頭笨熊曳步蹒跚。
“這……真的是我?”
“不然呢?”
“而且你那個目光是渙散的,我喊你都不理,都怕下一秒就過去了……話說你這次是不是被下蠱了啊?”
“啥?”
他迷糊的小眼睛睜大了些許,竟啞然失笑。
“好耳熟的台詞啊,我爸大概也說過……”
這下輪到她懵圈了,但核心任務仍然沒忘。
“檢查要緊,别有事真耽誤了……”
“那玩意好冰……”
見他胳膊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便和醫生商量,提前将聽頭合掌捂實加熱。
餘溫尚存的瓊鳍淺啄肋草,尋覓其中潛藏的危機。
他并不清楚程蔓在擔憂什麼,但很享受這樣溫柔的親近,緊張的情緒漸漸褪去,跟随醫生的指令深呼吸配合初期診斷。
“心律還算在正常範圍内,量量血壓看看。”
他清澈但愚蠢的眼神追蹤着身上折騰的每一處,還是沒理解發生了什麼。
“我充其量就是跑多累着了,又沒摔到磕哪……”
“給你擦操的時候,你全身撅成石頭了懂不?”
“碰哪都不會動喚,加上你本來體熱,心跳的聲音在水裡清晰得晃出波紋了……”
他從頭到尾聽傻了。
“我不知道啊,隻記得一進門就睡着了……”
她簡直要氣哭了,撩着衣褲反複審核重點關節和肌肉。
“這些地方感覺怎麼樣,痛得厲害嗎?”
“還蠻痛的……”
在旁邊寫病曆的醫生湊近又斟酌了半晌。
“血壓有點高,心跳也快,但目前還缺個尿色觀察……”
“不過從這段時間他的工作強度來判斷,不排除橫紋肌溶解的預兆。如果實在不放心,明天安排做些測定檢查……”
“現在開始多喝水多休息排毒,适當活動一下肢體,太痛就吃點藥。沒有好轉要馬上去醫院,延誤不得!”
“謝謝您了!”
送走醫生以後,倆人互相攬着給他稍微坐直。
“先吃一點開的藥吧,防患于未然……”
他真的很累,喉嚨仿佛都罷了工,還差點吐出來,斷斷續續咽了很久才成功。
“抓緊時間歇着吧,我洗個澡就來……”
公寓裡很快安靜下來了,收拾完自己的她踮腳回到裡屋,擔憂地又測了一遍他的體溫,見到保持常态的數據才敢松懈幾分。
今天的微信步數排行榜他榮登第一,已經把第二甩到了地闆上,那個數字恐怖得說是直接用軟件修改的都不誇張。
而APP上軌迹的記錄,簡直比得上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征途了,蜿蜒曲折又縱伸橫移,規律性都總結不出來,唯一不變的就是實打實的強行軍既視感。
白天把他從機場接回來的時候,衣服繡滿鹽霜,頭發也凝結成闆刷,整個人被抽幹了血髓一樣,連話都不會應答,隻能趕屍一樣機械引導回家。
一緻風塵仆仆的黃毛啞着嗓子籠統彙報了情況,昨天半夜到午後,他們與一大幫村民在山林裡追蹤外來入侵者長達數小時,而且是之前那片開發有限的老戰區,消耗的強度可想而知。
何況他目前缺乏鍛煉的體能,沒倒在野外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固定好紅腫腳闆敷藥的紗布,掌中依然頻率偏快的脈搏,恍若冷雨淋濕瑟瑟發抖的雛鳥。
才平靜不久的心兔,又探出洞穴磨起了爪牙。
是經曆刺激得做噩夢了嗎?
但他已是筋疲力盡,她哪忍心再去打擾,隻能托着依稀綻露斑駁蕊痕的荷朵,盡可能給予他沉溺沼澤的立足寄托。
他确實遭遇夢魇附體糾纏了。
但最原始的罪魁禍首,都能料到是誰。
翌日中午,她提來叫保姆特意烹饪的營養餐,協助行動十分困難的他卧床洗漱。
“腰和腿感覺咋樣了?”
“我要說真話假話?”
“什麼意思?”
“這和我當年車禍住院的報廢感差不多……”
“不會吧?”
“但不是真的報廢啊,哪塊肉都沒少,全回來了……”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條件反射地扇了他肩膀一下,觸發的哀嚎立馬讓她汗毛豎起。
“有沒有傷到?”
飛速翻閱記号在冊的方位,他毫無還手之力,傻笑着辯解自己皮糙肉厚耐得住造,默默用鼻尖代替尚未恢複的手指,拭去她眼角滾落的清淚。
“等你聽完我的新戰鬥事迹,再哭不遲……”
那天半夜,估計寨子裡早早歇息完畢,一夥來路不明的人馬偷偷摸摸混進了房前屋後,準備盜取部分本地民俗元素。
表面看起來連狗都睡死的無人之境,卻隐藏了無數守備駐軍。
荊棘叢生的外圍刺穿了他們的皮膚,并且牽扯到遍系村裡的警鈴編鐘,頓時犬吠燈亮,各樓抄家夥的動靜簡直與部隊夜間緊急集合的默契如出一轍。
作為貴客的孔令麒原本是被護在後方的,可他看見雜亂的腳印以及倉皇的輪轍,随即就不淡定了。
“村長,來者不善,要盡快回山裡,他們想竊取我們的寶藏!”
耳語一番本質關系,村長不再猶豫,果斷分配所有男人在新舊寨區的職責。
領頭的幺妹哥哥和叔叔挎上土槍沖在最前面,不甘落伍的孔令麒也緊随其後。
寨子的村民世世代代一副鐵鑄的身軀,離不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無盡打野練級。
曾幾何時的八塊腹肌賽車手,僅存的老本也在急劇衰弱。
臃腫白熊遜色于精壯獵豹的速度,是一個合情合理的緣由。
然而支撐白熊拒絕掉隊的信念,終究是捍衛主權的骨氣。
如今的他已能嗅出大敵當前的血腥味,異族蠶食的尖銳利齒,散發着比秃鹫更滲人的死亡腐毒。
他深知那是孔慶杉賊心不死的釜底抽薪,決不允許這個待己如親的港灣,淪為又一個人工智能公司的悲劇。
村裡的男人基本都是在野外放養長大,靈活躲避的耐性不是一般的好,一蹲便隐身的本領出神入化。
擾了好夢的孔令麒又沒膽打瞌睡,一邊忍受驅蟲藥包與密集灌木的悶熱包圍,一邊瞪大酸澀的眼睛識别閃避的内奸。
他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了其中一個女生的臉上。
縱使梳起的發型和花哨的服飾迷惑性很強,但五官的模樣無論如何是短期内改變不了的。
是辦事露餡遭程蔓解雇的那個秘書。
“又是她?!”
拍拍即将炸毛的女将,雲淡風輕的他反倒竊喜不已。
“咱倆的冤家對吧?别急眼,說到底也算半個紅娘,多少給點面子……”
“你不恨她嗎?”
“當然恨了,她可是吃孔家飯的人,所以我就……”
“你幹啥了?”
他抿嘴神秘一樂,掙紮着想坐直點,她會意地墊厚了靠枕。
村民全員遷到安置小區,并不代表以前的山林就地荒廢。
裡面還有許多不能帶走的動植物、藥材、水源,包括宗祠歌台,均為先人傳承的無價之寶,還在動員早期就籌備劃分給國家非遺項目了。
由于老人們執拗排外,鄰市幹部一直移除不了這些釘子戶,孔令麒恰好提出中和保留寨子原貌還有推廣現代科技庇護傳統的方案,将雙方的需求分析重塑,填補了軟裝中間商的空缺,現在想想的确不能少了多比。
既然新家可以沿用純生的自然布雷,舊居同理允許體驗先進的未來福利。
小末在哈爾濱組合了一批業内兄弟研究無人機,這個是絕對機密,他連黃毛都沒點過。
他拿了一款内測版出來,為的就是捕捉某些不安好心的髒東西破壞淨土的蛛絲馬迹,沒想到真的盼來了送上門的公測實錘。
東藤的人沒猜出那是無人機,最大的問題在于飛出來的并非常規的機器,而是一隻小鷹。
山裡有鷹不足為奇,方圓百裡荒無人煙的古城,宛若盛滿誘惑的法老墓塔,一旦闖入,後果自負。
到底是做賊心虛,一窩烏合之衆僞裝成當地土著依舊束手束腳,挨“小鷹”怼臉險些啄眼幾次後,開始顧命四散逃竄了。
人一分開就增加了控制難度,偏偏隻有一部機器,孔令麒怕他們瞎跑到禁區驚傷幼仔、踩毀植苗,攪擾了世祖的甯靜,隻能借“小鷹”驅趕他們往值守的警備方向。
遙控距離有限且網絡不穩定,注定要不斷去靠近誘導,關鍵是他隻懂大概的範圍,不熟悉各種岔路坡灘,盯着屏幕則顧不上瞅道,不知不覺越沖越遠了。
“麒哥,你等等我!”
“不行,他們是探子,會把你們族人的一切偷去給資本家當賺錢的工具。我必須攔下來!”
尋常笨拙的他爆發了出膛炮彈的潛能,滑雪一樣穿梭叢林之間,不時蟄伏等待,下一秒繼續開飙。
“吉,下一個路口通哪邊?”
“吉,東南山頭是什麼藥園?”
那抹神出鬼沒的背影連黃毛都能跟丢,若不是從小囤山裡撒丫的原住民腳勁保障,這隻解放天性的二哈分分鐘能竄到冥界去。
溜得麻利的幾個男的,順利騙到了護林員所在地,那裡是兩個民族共同兼任的崗哨,日曬雨淋的糙漢子震懾力十足,瞬間撕下遮羞布的慫樣,個個都是跳梁小醜。
崎岖複雜的地貌對初試羽翼的“小鷹”來說還是要求太高,中途斷電迫降到了某個草窠,把一下沒了導航的孔令麒急成熱鍋上的螞蟻,直接累垮在澗邊氣喘如牛。
匆匆趕上的吉摘下腰間的葫蘆給他補水,可他焦慮得手都止不住在抖。
“那幾個人……一定要全部逮住……”
“還有我的無人機,不能被撿走,我要找回來……”
“麒哥别慌,弟兄們都認路呢,保管給你尋回來!”
“扶我一把,我要親自看到!”
吉無奈之下架起一瘸一拐的孔令麒,吹響特制的短笛發出信号,指揮附近的村民分頭行動。
走走停停的他見不到戰鬥結束越發急躁,一不留神掙脫又根據記憶接着爬山,愣是拖着殘血的身子貓在一個絕佳的上帝視角機位,口述策略讓吉翻譯通訊,排兵布陣的頭腦令衆多獵手自歎不如。
得知全員惡人無一漏網,精神高度緊繃的他才松了口氣。
可流失達到巅峰的體能也瀕臨枯竭,據背他下山的吉回憶,隔着厚實的夾襖還能明顯感覺到心跳如箭的擂鼓,整個人發酵腫胖了一大圈,灌進去的藥汁也噴了一身。
村民們搞不懂他什麼情況,胳膊腿都沒丢,也沒破沒傷,素日裡大夥走一天山路都不至于頹成一攤泥啊。
可談起竟有賊人冒充本族擅闖聖地,在場群衆不禁咬牙切齒,發誓要嚴懲居心叵測之徒。
好不容易清醒一會的孔令麒,睜眼瞄到物歸原主的“小鷹”,證實機子沒有損壞立刻收好。
護林員的反饋報告也送達了,果然是東藤派來的細作,打起了争奪該族文化産權的主意。
目前最難啃的移民骨頭已攻克,隻要盜取精髓加以完善,适當買通部分太爺,再修改簽約意願,搶注五花八門的IP市場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他們低估了号稱“公司未來發展和管理的非常不确定風險”的孔令麒,不假思索地陷入了他認真推敲的圈套,現在除了背負案底屈辱拘留,就看愛财如命的孔慶杉舍不舍得額外操取保候審的心了。
在孔令麒一再催促下,村長聯系了最近的鄉鎮幹部,安排車子馬不停蹄地載他去趕飛機。
“吉,抽空把老寨子再巡邏幾遍,别給壞人埋下什麼隐患……”
“包在我身上,麒哥!”
“受累了,回家瞧瞧病吧,别出麼子事,兄弟們以後到上海跟你闖!”
一路飛奔總算沒誤機,但也極難放松,他在好幾個群裡切換布置後續計劃,唯恐拖延一刻,便迎來無法挽回的末日。
一章故事宣告下回分解多時,程蔓還沉浸在情節中咂摸後文。
“所以那幫人被你爸撈出來了沒?”
“應該還在走程序……”
“反正第一手材料在我這,上次開會不是還偷拍我嗎,比比誰的料更有爆炸傷害呗……”
他傲嬌的神情中透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仰脖狂飲念念不忘的清泉。
臂彎攬穩他慢慢縮回被窩換個姿勢休息,輕揉浮腫未消的小腿,腳底鱗片一樣的水泡稍觸即顫,抽搐的薄唇看得她心疼。
“很痛嗎?”
“沒那次穿皮鞋痛,幸好你挑了雙軟鞋……”
見他強顔歡笑,她悄悄抹了一下濕潤的眼角,吩咐司機過來一起把他擡進輪椅帶去廁所,裝了尿樣出發前往醫院。
所幸一套篩查下來有驚無險,他隻是純粹勞累過度,全部指标逐漸回落,做好日常休養問題就不大了。
趁他賴床補覺的空隙,她跟腎内科醫生單獨詢問了很久。
“還是挺懸的……”
“程女士,你的擔心其實一點不多餘,他這狀況再耽擱,就真不是睡一覺能解決的了……”
“特别是他這個腰椎,超負荷嚴重,要和腎髒一塊加強養護……”
“這段時間少做重體力活,穿插一些輕度的有氧,多喝水吃清淡的食物,把那些酸毒盡快排掉……”
“醫生,我另外問一句,他當前的身體……成功備孕的概率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