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乘海急步跟在她身後,脫口而出:“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屋子……哎,罷了,罷了!”他望向雙眼半阖的司空無雲,隻一眼,神色便嚴肅起來:
“怎麼搞的?心脈受損成這般模樣,是翻刀山了嗎?”
話音剛落,他對上蘇時雪眼神,倏地明白過來。
“‘牽心’!”
“‘牽心’。”兩人異口同聲。
華乘海登時立眉:“救他做甚!‘牽心’在他身上,就說明……是他!你還讓老夫救他做甚?!”他知曉蘇時雪要隐瞞中毒一事,當着司空無雲,他便含糊了半句。
蘇時雪立在小床邊,垂眸望着司空無雲瘦削如刀的下颌:“他是受人控制,前輩也清楚。”
她看向華乘海,眼神平靜,所有波瀾都藏在了水面下。
“刀鋒無罪,作惡的是揮刀人。而且,你看他……若不救,我于心不安。”
華乘海上前兩步,撩起一把銀發握在掌心,沉默許久後歎道:“造孽……造孽!他……他如今這般模樣,怕是遭了千般萬般罪……旁人根本無法想象。”
曆盡千帆的老人也生出了些不忍,皺眉半晌,最終瞪了蘇時雪一眼:“下不為例!老夫這兒都快被你丢來的人塞滿了!”
“前輩何意?”蘇時雪不解地望向他:“還有什麼人?”
華乘海一頓,轉臉望向别處。他答應了蕭雪山,借住他藥堂以及跟着他修煉一事不叫蘇時雪知道,方才他義憤上頭,不小心說漏了嘴。
“還救不救了,問這麼多?”他轉身朝前頭走,去找藥。
蘇時雪剛擡步要跟出去,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冰涼潮濕的指尖握住。
司空無雲偏着頭,雙眼半開着,拉着她的手想用力又止不住顫抖:“師尊,不必……費心,别走……”
他眼裡濕漉漉的,像窗外照進來的的碎光,又像要墜不墜的淚。話語支離破碎,想說的全從他指尖遞了過來——他害怕,他怕他的生命到此為止,他怕門一關就再也看不見它打開。
蘇時雪反手握住他指尖,攥緊了,傳回去幾分溫熱:“你放心,以後見得到。”
是那晚她說過的話,當時是随口一答,此刻卻極為認真,像是承諾。
她松開手,轉身朝門外走去。離開小屋前,她腳步遲疑一瞬,回身掃了眼房間。是她上次借宿過的客房沒錯,隻不過……這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真的好熟悉。
門關上,斜投在小床上的光影被掐滅,骨瘦的手沿着床畔垂下。
司空無雲一直保持着偏頭望門的姿勢,眼睛虛弱到幾乎睜不開,卻一瞬也不敢閉上。
“他現在狀态危險,已是強弩之末,”華乘海在他的藥櫃中翻找着,悶聲道,“恐怕那心痛之症再來一次,人便不行了,當務之急是先吊住心脈。”
蘇時雪掃了眼這藥堂,入目處處整潔,纖塵不染,就連藥櫃裡數不清的藥草靈丹也分門别類井井有條,絲毫不像華乘海本人一般随性潦草。
“有解藥吧?”她問。
華乘海一頓,攥着一把靈丹轉過身,默了片刻沉聲道:“有的。隻不過,那地方……”
“無極聖宗。”她先前在那小報上看見了。
“對,無極聖宗。老夫前些日子也查了,匿迹多年的無極聖宗,一直藏在京西一座山裡,如今領頭那個叫張……張洞修。”
華乘海挑出幾枚丹藥,又将剩餘的丢回去,邊說邊繼續翻找:“無極聖宗向來不走正道,專攻歪門邪法,出名的有三樣,一個是‘牽心’,一個是‘空心鼎’——就你身上那毒。”
後半句他壓低了聲音。蘇時雪點點頭問:“還有一樣呢?”
“還有一樣,叫——‘無盡望眼’。”
聽着這有些詭異的名字,蘇時雪皺緊了眉:“‘無盡望眼’?那是什麼秘法?”
華乘海挑好了藥,就地掏出藥鼎來煉制,一邊忙活一邊講:“據說是個幻境秘法,‘無盡望眼’,進去了就望不到頭嘛。關于這個,老夫查到的不多,進了那幻境的,出來的就沒幾個。”
“撲”地一聲,華乘海掌心燃起一簇淡藍火焰,迎着那火苗,他問蘇時雪:“你确定要找解藥救他?為何救他?隻是于心不安?不為别的?”
一連幾問,問得蘇時雪有些詫異,她頓了片刻,言簡意赅答:“不論救不救,張洞修我都要殺。”
華乘海凝眸望着她,良久才轉開眼神,搖頭歎了片刻,将掌中火送入藥鼎,沉聲道:“帶個心志堅定的與你一同去,那幻境狡猾,有人一起能互相照應。”
“多謝華前輩,那……司空就暫托給前輩了。”蘇時雪掃了眼被華乘海瞬間弄亂的藥堂,轉身離開。
見她走了,華乘海兩腿一伸坐在地上,一邊煉藥一邊歎氣:“真是……清秋啊,你說,她怎麼不懂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何況屋裡那個還是隻病貓……”
藥鼎瑩瑩生輝,室内藥香陣陣,華乘海自言自語道:“老夫辛辛苦苦煉了藥,别等那小子回來知道了,吃飛醋把那病貓打死了……”
華乘海在前頭忙活着,沒察覺後院回來了人。
來人身上利落勁裝染了薄汗,頂着滿肩陽光進了院子。他生着少年人獨有的勻稱身形,肩再寬一分便顯兇悍,腰再窄一寸又太瘦弱,清秀與力量在他身上結合得恰到好處。他徑直走到院角水池,撩起清水洗淨頭臉,淩亂落下的碎發被水打濕,全貼在臉上。
他将碎發一把捋上去,露出一張玉雕似的白皙面龐,琥珀色眼瞳在陽光下更顯清淺,像是毫無烈意、唯帶果香的甜酒。
剛跑了三趟山回來,蕭雪山毫不疲累,隻覺亢奮。
近日來他幾乎是日夜不歇地跟着華乘海修習,白日練體術、獵獸禦獸,晚上學藥理煉藥。月餘下來,他從最初的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到現在能稱得上‘遊刃有餘’,可謂是進步神速。
他個頭竄高了些,身量也寬了些,走在外門時,已有不少人認不出他竟是曾經那個瘦瘦小小的少年。隻有兩點他沒變——仍是一身白皙如玉的肌膚,仍滿心想要回清凝峰看看。
蕭雪山甩甩發上水珠,聽着前頭藥堂有動靜,便打算回屋換身衣服去幫華乘海。
屋門推開,望見床上的人,他愣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