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蕭瑟,落葉堆積,就連界碑都被掩住了。瘦高青年輕輕擡指,一道勁風掃過,枯葉盡散,露出兩個大字:
問、玄。
這便是問玄宗了。曾經門徒雲集、叱咤天下的三大魔宗之一,如今竟淪落成無人空谷。望着眼前寥落場景,青年沒有絲毫動容,擡步朝内走去。夜風拂過,掀起兜帽一角,露出半張精緻卻冰冷的面孔。
山谷内昏黑一片,偶有蟲鳴陣陣,除此之外四下無聲。宏偉殿室與華麗樓閣無不彰顯着此地曾經的輝煌,可如今風光褪盡,隻餘遍地衰敗。
滿山中,隻有最深處一間小樓亮着微弱燈火,小樓門窗緊閉,窸窣話音從内傳出。
“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哎我說,你少吃點,宗裡留下來的幹糧全被你一人吃光了!”
另一人呼噜呼噜扒着飯,聞言停下來含糊着說:“我餓啊哥,我有啥法子?唉,早知道從前好好修煉了,若是我們到了師兄他們那般境界,就不用吃飯了。”
“你可閉嘴吧!”另一人不耐煩斥道,“要不是你我修為低微,還能有命活下來?宗内稍微強些的,都在那兩番大戰中死絕了,那才是真不用吃飯了!”
小樓靜了片刻,憂慮重重的聲音再次開口:“幹糧快耗盡了,宗内又沒什麼金銀積蓄,你我也不像其他人一樣有家可回……該死的,那幾個長老,從前看着呼風喚雨光鮮亮麗,結果住處一點财物都沒有!老摳門的,死都死了,不能留下點?尤其是那個洛擎蒼,呿,老子明天就拆了他床闆來燒火!”
扒飯的人停了筷,不解問:“哥,為啥要拆洛長老床闆?”
“你是真沒腦子還是裝的?要不是因為他,問玄宗能寥落至此?要不是他一而再去挑釁那什麼雲清宗,累得全宗覆滅,咱們能淪落到今日地步?他倒好,屁股一拍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到現在都沒個鬼影!”
‘砰’一聲響,他拍桌而起,怒不可遏:“越說越來氣,老子這就去拆他床……”
話音戛然而止。
桌角燈火一跳,緊閉的屋門緩緩開了。寒風悄然湧入,卷動來人黑發黑衣,冷肅如鬼神。
“你你……你是誰?!”
門内,片刻前還怒火滔天的男子此刻臉色煞白,饒是他修為再弱,也能覺察出面前這人絕非泛泛之輩。兜帽将他大半張臉遮住,隻露出一截冷白下颌,以及淩厲殺意。
“仰天光,在哪兒?”
“仰、仰天光……”男子驚惶不安,反應半晌才想起這名字是誰,“你你是說,仰宗主?”
來人不答,但顯然耐心不多。
“仰、仰宗主,他他他早就死了啊他……幾月前就死了!”
“死了?”
男子強作鎮定,但聲線已抖如篩糠:“是是、是啊,是那個……雲雲清宗女掌門殺的!前輩要是想、想報仇……去找她,和我們沒沒沒關系…………”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兜帽下的青年聽見這話愣了愣,像是有些詫異似的,不過也隻持續了一瞬。
“那他的劍呢?”
“什、什麼劍?”男子瑟瑟發抖。
“天罡劍。”
男子遲緩地眨了眨眼:“什麼天罡劍……我我我不知道啊,從沒聽……”
話未說完,寒光閃過,室内靜了。男子渾身一滞,緩緩軟倒在地,過了數息,鮮血才蜿蜒溢出。
桌旁,另一略胖些的男子捧着飯碗,腮邊還挂着飯粒。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同門,又看了看仍在門外立着沒動的黑衣青年,艱難咽下口中物,諾諾出聲:“我、我也不知道。”
青年周身氣息明顯沉了沉,再未多說一字,轉身走了。男子大松一口氣,剛要起身去查看同門傷勢,便聽一聲細微悶響,似是血肉崩裂。
‘撲通’一聲,男子轟然倒地,手中飯碗随之滑落,在兩具屍身間滴溜溜轉個不停。
走下小樓後,青年頗為不滿地輕‘啧’了聲,擡手掀開兜帽,仰頭望向天際。烏雲如山,薄月似霧,他清冷淩厲的臉隐在半明半暗裡,模糊不清。
“被你殺了麼……呵,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但那把劍……看來,要回去見見你了。”
青年沉默片刻,輕笑出聲。夜風拂開碎發,露出燦若寒星一雙眼。
“好久不見了啊,師、尊。”他喃喃自語,字字冷厲,像是要将這兩字在舌尖碾破咬碎,“真是……好久不見了。”
流雲蔽月,天地間再度暗下來,聞千合擡手戴上兜帽,走入無邊暗夜中。